《绣女复仇指南》逆行云

44、霜菊

　　上官掌司并没有急着走到沈唤溪身边，而是转身又走了回去，继而静默地看着众人。一众绣女见状，也只学着沈唤溪的模样，将绣布绑好，开始描稿，但大多数人都是两眼空空，一副惆怅模样，不知该从何下笔。

　　沈唤溪则自如地端着画笔，在米白的绣布上描摹起来，此刻她的心和她手中的笔连在一起。这一瞬，脑海中呼之欲出的景色骤然成册，有沈唤溪最惦念的家乡，有沈唤溪最想念的父母，有沈唤溪最珍惜的挚友，也有沈唤溪最向往的自由。

　　但最后成为她笔下之景的，是一座灰白色的石阶古桥，一弯圆月挂在半空中，一盏暖黄的灯与之交相辉映，静谧又迷人。此刻，沈唤溪全然不知，上官掌司已伫立在她身后，她已全情沉浸在自己的作品中，待沈唤溪放下画笔，时间已不知溜过多少。上官执事却仍未离开，她俯下身子，凑在沈唤溪耳边，开始认真地指教起来……

　　就这样在上官掌司的循循善诱下，沈唤溪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不在被教条礼仪所束缚，而是能够自由自在地徜徉在针线穿引中。

　　上官掌司也感知到沈唤溪的天赋，她怀着对故人的惦念，更是对沈唤溪格外上心。两人时常约在小院里，一同切磋交流。

　　一日，沈唤溪又寻了些灵感，照例去寻上官掌司一同讨论。可刚踏进小院里，就见到随从姑姑们忙得不可开交，上官掌司也伏在案前，拧着眉头深思着。沈唤溪见状，打算转身悄悄离开，却听见上官掌司在唤她过去。

　　“唤溪啊，你来了。”

　　沈唤溪不敢惊扰，只乖巧点头。上官掌司揉揉疲惫的眼，从一旁拿来一个雕花桃木盒，并说道：“你来得刚好，我正愁找不到人替我跑个腿呢，待会你拿上腰牌，去霜菊院替我送个东西吧。”

　　“好的，学生知道了。”

　　沈唤溪接过上官掌司递过来的盒子，那盒子沉甸甸的，沈唤溪一下子没接住，差点脱了手。

　　幸而上官掌司扶着，她也不恼，只叮嘱道：“可要拿好，里面可都是些宝贝物件。”

　　沈唤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紧紧地抱着盒子就快步离开了。

　　——

　　说来，她们进宫也已经月余了，可沈唤溪还未曾离开过清梅院。平日里随从姑姑们出宫采买时偶尔会捎带上一两个绣女，但从来没能轮到过沈唤溪。

　　今日她倒白赚一个机会，能去趟霜菊院，顺便还能看看靡云。

　　沈唤溪将腰牌挂在腰间，便出了院门，清梅院门口是一座园林，入冬后，略显萧条，草木败落，也鲜少有人在此处走动。

　　再往前走便是宫内的甬道，沈唤溪牢记临行前姑姑的教诲。霜菊院在皇宫的西侧，要先穿过南北长街，便能见到一个旧戏台子，后面隐着的便是霜菊院了。

　　尽管沈唤溪对这华贵的皇宫很是好奇，但她着实不敢东张西望，便一路低着头快步地走着。可刚走到长街上，便听见远处走来的轿撵上，传来女人低声的吟唱，虽然曲调婉转，但歌词着实靡靡。

　　“点花妆，盼郎归。情如丝，恨未眠……”

　　沈唤溪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族的小姐，但也知道这当街吟唱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更何况是这宫里被礼仪规矩拘着的妃嫔们，定是更加牢记于心了。可沈唤溪没想到，原来在这威严的宫墙下，还有人如此放荡形骸。

　　沈唤溪还来不及抬头看是谁这么大胆，便被一旁的宫女一把按住，她只能顺从地低下头，望着那青石台阶了。

　　待轿撵过了后，宫女太监们才能起身继续走在这长街上。沈唤溪一把抓住刚刚帮了自己的宫女姐姐，乖巧地说道：“谢谢姐姐刚才提醒我，不然我可就犯了大忌讳了。”

　　那宫女瞧沈唤溪嘴甜得很，本想问她是哪处办事的小宫女，却瞧见她腰间的牌子上雕着一朵梅，便晓得眼前这个姑娘可不是个普通宫女。

　　态度便立马缓下来：“举手之劳不要紧。”

　　沈唤溪接着问：“姐姐，刚刚那人是谁呀？”

　　那宫女左右瞧了一眼，便将沈唤溪牵到一边：“你不是宫里当差的宫女，自然不知道那是谁，能唱出这等靡靡之音的，整个宫里除了萧才人就没有旁人做得出来了。”

　　沈唤溪听到这个名字，略微有些晃神，原来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萧氏，幸好自己混在人群里，不然叫她逮到了，沈唤溪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宫女瞧沈唤溪一脸懵，还以为她不知道萧才人是谁，便又在沈唤溪耳边嘀咕起来：“看你这样子，才刚入宫吧，萧才人便是从前那个备受宠爱的萧美人。当年因花车游街冲撞了程皇后，被陛下冷落了一段时间。可如今，这萧氏不知道又使了什么媚术，又独占着陛下的宠爱了……”

　　待两人走到长街尽头，那位宫女才想起自己还当着差，便着急忙慌地跑了。沈唤溪抬眼看去，一座废旧的戏台子恰好映入眼帘，摇摇欲坠的匾额，和随风飘零的绢布，舞台上散落着几个廉价的珠花，看起来颇为凄凉。

　　虽然入了冬，但沈唤溪所在的清梅院日日都是备着炭火的，倒也热乎。可这还未踏入霜菊院就感受到阵阵阴风正拼命往衣袖里灌。

　　沈唤溪轻叩霜菊院的大门，一个略微凶悍的姑姑开了门，便问道：“你是哪房当差的小宫女，怎么看着有些脸生？”

　　沈唤溪连忙取下腰牌递了过去，那姑姑看了看腰牌上雕的那朵梅花，便侧了身子让沈唤溪进去了，但嘴里还是阴阳怪气地说道：“清梅院的人可真会享福，随便就能使唤个绣女出来送物件。”

　　沈唤溪假装听不见，只能跟在那姑姑的身后，但她眼睛却不停地巡视着，试图找到靡云的踪迹。

　　她瞧着这霜菊院的确是有些败落，院里也冷冷清清的，落叶落了一地也没人打扫。要说这是冷宫，沈唤溪便也信了。

　　那姑姑步子迈得大，不一会就领着沈唤溪走到了掌司大人房前，沈唤溪赶紧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也算是交了差。

　　继而趁着那姑姑不注意便溜进了后院，只见几间破败的小屋挤在一起，院里此起彼伏的辱骂声交织在上空，像一张挣脱不出的网。

　　忽然，一个纤细的身影拎着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沈唤溪定睛一看，居然是靡云。

　　沈唤溪连忙走了过去，靡云见到沈唤溪，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想，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嘴里却激动得说不出话。

　　沈唤溪连忙将靡云手里的木桶接了过来，又见靡云那双白净的手上有数不尽的伤痕，心中难免酸涩，靡云似乎是察觉到沈唤溪的视线，连忙将手收到身后，继而问道：“溪儿，你怎么会来？”

　　沈唤溪回：“掌司让我过来送点东西。”

　　说罢，沈唤溪便随着靡云坐到一处僻静角落里，二人说起了悄悄话。

　　远处女人的辱骂声仍未停下，沈唤溪尴尬一指，问道：“云姐姐，你也要听这样难听的话吗？”

　　靡云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无事，我早已经习惯了。我倒是很担心你们，你和季桐在清梅院怎么样？有没有去看过越宁？”

　　沈唤溪摇摇头：“我和季桐在清梅院都挺好的，你无需担心，而且清梅院的掌司大人对我挺好的，很是照顾我。”

　　靡云朝沈唤溪投去羡慕的眼神，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喃喃道：“真好。”

　　沈唤溪瞧见靡云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也很是心疼，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云姐姐，你别急，待我回去求求掌司大人，让她出面把你调到清梅院可好？”

　　靡云讶异地看了一眼沈唤溪，有些怀疑地说：“这样能行吗？”

　　沈唤溪若有思索地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靡云见状，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下去，只当沈唤溪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小孩子心性，便苦笑一声：“算了吧，若是你的掌司大人肯，我们院的掌司大人也不肯放人的，现下既是年节，马上又是柳贵妃的寿宴，可忙了。”

　　沈唤溪本还想说两句，可院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姑姑揣着一条羊皮鞭子正四处寻着什么，嘴里也骂骂咧咧道：“靡云这个小贱人，又躲到哪里去偷懒了，要是被我找到了，看我不抽死你……”

　　只见那姑姑愈走愈近，靡云便顾不得沈唤溪了，拎着水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提醒沈唤溪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沈唤溪轻叹，只能先躲好，待确认那姑姑的鞭子没有落在靡云身上后，她才悄悄地从一边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