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辞》沧山隐

5、无名亭垂泪三万载

　　整个花圃，姹紫嫣红中，只有这一株出奇的高，似乎养分汲取的有些过头。幽蓝色的花瓣呈透明状，泛着荧光，薄且细长，每一片都扭拧成奇怪的姿态，似无数冰雕的小锥子堆叠在一起。

　　说它美吧……除了颜色尚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甚至还有些丑。尔啸想了半天，觉得用“奇形怪状”来形容它更为贴切。要说这天宫里仙家的审美还真是令人费解。

　　这薄冰似的花瓣看起来好脆弱，不知道是什么触感，是软是硬？是温润还是冰凉？

　　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尔啸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去触碰这株奇花。

　　居然是冰的，柔软有韧性的花瓣，摸上去居然是冰冰凉凉的……

　　“住手！”

　　远远传来一声吼，尔啸吓了一跳，似触电般缩回手，一脸茫然的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啊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来人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额，看上去年纪不大，身着一袭青色蟒纹落肩长袍，头发用一根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却是极长，长到都拖了地。他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把推开尔啸，直直扑向花圃。

　　呼……呼……呼……

　　喘了一会，他道：“啊，这下完了……”

　　那男子回过头盯着尔啸，嘴撅的老高，脸上似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举起一把折扇指着尔啸的鼻尖，气呼呼道：“三万年啊！你陪本君三万年！”

　　尔啸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闲逛到此处赏了赏花，顺便好奇碰了一下而已，而且只用了一根手指。怎么就欠了人家三万年了？话说回来，这论起时间，“三万年”又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什么物事，要怎么陪？

　　见尔啸不言语，男子的嘴撅的更高了，没好气的道：“这一株，本君小心翼翼地足足守了三万年，要是碰坏了，你可赔得起？”

　　说罢，他不由分说一把抓过尔啸的手腕，生怕他逃走似的……谁料刚触到尔啸的手，他却神情一滞，盯向尔啸的手腕打量须臾，又缓缓松开了。反而转向那株奇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尔啸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觉得这男子许是这株“奇花”的主人，如若真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他是绝不会逃避责任的，虽然他连自己错在何处都没弄明白。

　　“道友？”
　　“这位……前辈？”

　　尔啸不知该如何称呼，心想这人虽然是个娃娃脸，但天宫里的人总不至于比他还年轻吧，于是便用自己觉得妥帖的称谓轻声唤着那人。

　　那少年头也没回，朝他勾勾手道：“别吵……你过来看！”

　　尔啸不明状况，不敢近前。

　　男子见他没有动静，转过头，睫毛忽闪两下，拽过尔啸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将他引到“奇花”面前道：“你快看。”

　　尔啸走近花圃，只见那原本小锥子似的花瓣正在缓缓伸展，之前卷曲的花瓣悉数展开，每展开一瓣，便有颗晶莹的珠子随之滴落，却被一根极细的银线连着，吊在花瓣顶端。原来丑丑的“奇花”，现在看上去完全出落成一朵冰雕的重瓣莲花，每片花瓣的顶端都坠下一粒小小的晶莹剔透冰晶。微风轻拂，滴里当啷的碰撞，发出细碎的悦耳响声。

　　真是美极，妙极！

　　“好美喔～”男子发出陶醉的惊叹，拖了个很长的尾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尔啸慌忙甩开男子拽着自己的手，生怕他也是“断袖”的。这些九重天的神仙不好说啊，毕竟已经有过“前车之鉴”。

　　那株奇花真的是好美，美的不像是这世间应有的东西，美的那样炫目，摄人心魄……

　　“三万年啊！足足等了三万年，终于开花了！”男子兴奋异常，转过身笑眯眯的看着尔啸，步步逼近道：“你可知本君足足守了它三万年，可它就是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今日你一来，它就开花了！天意，天意啊！呃……你是龙族的人？”

　　男子如换脸般，换上了一副严肃正经的神情，站直了身体，双手负于身后，一边踱着步，一边上下打量起尔啸，看的尔啸好不自在。

　　谁知他这副端正模样就维持了一瞬，便立马垮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来那张笑盈盈的娃娃脸道：“呵，别紧张嘛！天宫各司职，也有龙族的人，只是，不多见。”

　　男子甩开折扇，白色扇面上赫然两个大字—“美人”……运笔如流水，柔美异常。

　　他便以这柄折扇掩面道：“这乃是本君好友羽神的地盘，这亭子是他建的，原叫“若羽亭”，这处一草一木也皆是由他种下。只是这垂泪冰魄嘛，自他仙逝后，便油尽灯枯，整个天界上下没人种的出来。留存于世的种子皆在尝试中耗尽，这，已是最后一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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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续道：“这一株，本君种了三万年，每日耗用大量灵力浇灌，结界加持，才勉强不死。日日见它病怏怏垂头丧气的样子，却原来它是在等你！你是它选中的人，想必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尔啸稀奇，道：“羽神？”

　　他自幼在阅遍龙宫藏书阁，众仙神中，从未听说过什么“羽神”，更不知道天界曾有这么一位神仙。

　　男子见他有疑，道：“你年纪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他早数千万年前就仙逝了。而且他从不问世事，只知道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是个热爱和平极其无聊的神仙。呵。”

　　男子双目低垂，一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沉默许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你能让垂泪冰魄开花，那与本君也是有些机缘，走，到本君家里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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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尔啸反应，男子便笑嘻嘻的伸手去拉他，尔啸只得半推半就的随着他走。不想才走几步，面前却忽然降下一个玄色人影，落地之时，一朵紫色莲花法阵绽于脚下。尔啸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紫华帝君，真是冤家路窄。他连忙躲在男子身后，十分不想见到这个“老不羞”。

　　“文景帝君！”
　　“啊啊，紫华，你来得正好。”

　　见二人互相行礼，尔啸心中诧异，这个眉清目秀看上去还有些娃娃脸的男子居然是个“帝君”？他心想据古籍上记载，文景帝君应劫重生过，大约是要年轻些，年纪嘛，好像也就才几万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紫华道：“唉，殿里有些事情不想掺和，就躲出来了。你今日怎又来这里了？”

　　殿里有事？躲出来……真是……尔啸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文景笑道：“哦，是啊。还不是那株垂泪冰魄，它今日开花了。”

　　紫华帝君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摆摆手道：“本君早说不要费那心思，你偏不听，瞧瞧……呃……呃？你说什么？”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

　　文景道：“垂泪冰魄，它开花了！”

　　“怎么可能？”

　　紫华帝君几乎是“飞奔”到花圃，直到亲眼确认，他才终于相信这株“上古仙灵”垂泪冰魄，真的开花了。

　　紫华两只凤眼几乎瞪成了牛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株垂泪冰魄，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哦哦，居然是真的！好厉害！你怎么办到的？”

　　“嘿嘿，本君有福将！”

　　文景帝君一边说着，一边把尔啸从身后“生拉硬扯”了出来。

　　尔啸本能的想避，却搏不过文景帝君的天生神力，于是终被文景从身后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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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鬼？”

　　紫华帝君一见到尔啸，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臭小鬼”三个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说都说完了，他才觉得在外人面前如此有失体统，但想收回却是万万来不及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双手负在身后，想找回些面子。

　　气氛凝滞，有点尴尬……

　　“老不羞……”尔啸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虽低的很，却被文景帝君听了个正着。

　　文景懵然，一把扇子指了指尔啸，又指了指紫华，收送了几个来回。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你们……见过？”

　　紫华帝君一脸不悦，道：“嘁，何止见过……”

　　他嗤笑一声，玄色长袖一震，转身便要走，被文景帝君一把拽住。

　　“哎哎，往哪去？”文景道：“去本君那里坐坐哇！”

　　紫华板着脸道：“你那里有什么好的，满园子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又不是女仙，搞那么粉粉嫩嫩，呆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点都不舒坦。”

　　尔啸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暗暗吐槽道：就你那满园子灰头土脸，硬邦邦的破石头，就舒坦了？惯会嫌弃旁人的！！还有你那是什么态度？全世界都欠你钱一样，明明是你把我掳上天宫来，怎么倒像我把你怎么了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他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自从上了天宫，便不知为何变的尖酸刻薄了，有些原本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想要吐槽一番。或者说，凡是与紫华帝君有关的事情，都容易变成他的槽点。

　　文景用扇子挠了挠头，道：“嗨！赏个面子嘛！本君殿里新酿出来的桂花琼浆，那可是上上品，你当真不想来尝尝吗？？”

　　紫华帝君听到桂花琼浆，马上两眼放光道：“此话当真？”

　　文景一扇子砸在手心里，道：“那是当然，比真金还真呢！”

　　说起他的桂花琼浆，文景帝君是十分骄傲的。放眼整个天界，说到美酒佳酿，天帝宫里的太微玉液固然算是上品，却也不如他的桂花琼浆鲜甜醇厚。想当年，天帝嘴馋，求而不得，还曾用十坛太微玉液换他一壶桂花琼浆，此事被一众仙神背后当作笑料悄悄议论了许多年。

　　紫华帝君稍作思量，便点头了。旁的就算了，只是这桂花琼浆，的确是颇让他心荡神驰的。他曾喝过几次，一直难以忘怀。文景这小子抠门的很，每年就酿那么百十坛，只顾自己喝，从不与旁人分甘同味。今天也不知刮的什么风，居然肯主动拿出来邀他喝酒？这样的好事，若说是千载难逢万载难逢都不为过。

　　文景转向尔啸，笑眯眯的道：“小福将，你今日有福了，去本君那里，桂花琼浆，管你喝到饱。”

　　看紫华对这龙族少年的样子，定是有什么“隐情”！难得今日有这么好的“料子”，不用来下酒岂非可惜？再说，横竖不过几壶酒罢了，他还出的起。反倒是这天宫里日日无聊的紧，若用这几壶酒能钓出点乐子来，也算是值得了！

　　尔啸道：“我不饮酒。”

　　文景见他推辞也不急，笑道：“来了再说嘛。”他就不信，天底下真有能抵抗他桂花琼浆的人。

　　尔啸不自觉的转头看向紫华，却发现紫华也正在盯着自己瞧，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又都似触电般“默契”的，同时把头扭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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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老不羞，果然看了就讨厌！
　　这个臭小鬼，怎么老赖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