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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月如霜 ...


  •   紫竹院乃山庄历代庄主所居之处,亦是谢描描初嫁来至今的居处。她来了这些日子,倒是未在院门之上找到类似于匾的东西,也是某一日敏儿随口提起方知这院名。

      自她手被烫伤以后,每日窝在紫竹院吃吃睡睡,兴致起时临风舞剑,好不畅意。这院内戒备森严,不得庄主同意,等闲人根本无法进来。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却是秦渠眉生活极为端谨,每日早出晚归,忙碌非常。二人虽同居一室,半月以来她竟从未见过他饮酒,这不得不说是件极为遗憾的事情——秦渠眉不饮酒,她就找不出名目来一尝佳酿,稍纾酒瘾,委实郁闷不堪。

      说起来,谢描描小小年纪,却染上一个不足为外人所道的毛病,那就是贪嗜美酒,真正无酒不欢。追根溯源,这毛病还是谢母那年疏于管教,将她丢进帐房所染,偏谢母又惹不起金算盘这位祖宗,这老爷子嗜酒如命,他认为极好的东西,要是被别人指责是恶习,后果不堪设想。

      谢母想想家里一应账务钱财皆在他老人家手里攥着,也只得忍气吞声,对他客气有加了。但私下里也未免怅叹:好好的女孩儿竟是个小酒鬼,让外人知道了,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啊?仅此一条,世家旧友雷家前来求亲,谢父谢母简直喜出望外,几乎要迫不及待将女儿嫁作人妇,生米煮成了熟饭,让雷家不好反悔。

      谢描描小小年纪,哪知道人言畏,三人成虎的利害?她若回家,必是剑照舞,酒照饮,谢母自惊见女儿饮酒成性,先时还试图阻止一二,收效微乎其微,更兼着近几年她大多数时间在道观里居住,母女两难得见面,后来不知是真想开了还是放弃了,只好听之任之。

      她自逃婚至今,这几月间真正滴酒未沾,但凡事越无机会便越要想,特别是闲来无事。这些日子酒瘾上来,简直挖心挠肝,朝思暮想,日夜怅叹。秦渠眉看在眼里,不免私下猜测她心中所思,向来稳重的他这些日子也有些惶然。那日福至心灵,悚然而惊,发现一件事情:不知道这小丫头可否有意中人?若是近几日她恰在思念意中人,这却如何是好?

      秦渠眉自小所学,凡武功谋略,书法典籍,无不是一学就透,唯独这种事,无从学起,竟是左思右想,苦无良策,偏生不好向别人提起,更是难上加难。

      郑新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小丫头的身家背景尚无定论,几次夜里他趴在她身边端详,只盼着此人夜来作梦,哪怕是吐露只言片语,也好揣测一番。哪知谢描描自将顾无华抛在脑后,噩梦美梦再不曾做得一个,睡相娇憨恬然,纯稚如婴儿。

      他只得每日里嘱咐敏儿多多开解于她,又恐苏宁前来惹她不痛快,竟是吩咐了暗影,严禁表小姐进出紫竹院。苏宁也曾前来求见过两次表嫂,却被门口守卫挡了回去,她气鼓鼓回去向着秦母哭诉,秦母也无可奈何。

      山庄之内暗影从来只听庄主差遣,不侍二主,这却是历代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谢描描初来乍道,又不好呼奴唤婢的布菜斟酒来享用。这一日她实在难忍,遂想了个名目,将敏儿唤来,使她去酒窖抱坛美酒来。敏儿大睁了双眼,好意提醒她:“少夫人,庄主很少饮酒的!”哪知道这位新少夫人将水汪汪的眼一瞪,娇嗔道:“庄主近日太过忙碌,今晚我定要陪庄主多饮几杯,也好让他松散一下筋骨,你还不快去?”

      敏儿脸上一红,也不知想到哪去了,乖乖去准备美酒佳肴。
     


      近日天降大雪,且今年北地大旱,年成不好,无数贫苦人家到处乞食,野有饿殍,虽大雪而不能掩。秦渠眉那日婉拒了童昧所请,前往青城帮探查甘方死亡真相,当日他道:“如今北地眼见将有大灾,饥民遍地,紫竹山庄虽力薄,却也不能弃之不顾。无论朝中有无赈灾,我紫竹山庄也得略尽绵力!至于令师之死,有少林武当峨嵋几派,想来少了一个秦渠眉,亦能探明真相!”童昧黯然离去。

      秦渠眉这些时日几乎忙晕了头,白日调度山庄内人口救助灾民,核对山庄之内钱粮事务,晚间与愁绪满怀的谢描描相对,又担了一重心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好在,无论多忙,他必会抽出时间来陪谢描描晚膳。这夜他挟着一摞帐本回来之时,敏儿正立在院内张望,见他回来,只红着脸行了个礼竟径自走开,也不肯前来侍侯,他颇为奇怪,推门而入之时,只觉房内热气扑面,酒香撩人,深深呼吸一口,放眼看时,但见谢描描正端着碗酒小口小口极为珍惜的抿着,见他进来,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颊上添了两抹桃色,立时将酒碗放在桌上,似极为心虚:“姐夫你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将帐簿往一旁放定,就着她刚喝过的碗饮了一口酒,腹中立时热辣辣的舒服。她急忙来夺碗,嗔怪道:“姐夫怎么用我的碗?”似乎是话中含了酒意,听来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在里面,明明她从来不曾涂胭脂,却朱唇黛眉粉颊,简直令他目不能移,引得他连连看去。

      谢描描似被这热辣辣的目光所烫,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只朝着门口张望,口中喃喃道:“怎么不见敏儿进来服侍?”

      秦渠眉哑然失笑,挟了一箸烩鸡丝送进口中,再目不转睛瞧她一会,眼见着她由羞窘而怒,倒全没了平日的愁绪,心下也是极为高兴,不禁瞧了又瞧,将谢描描倒的那碗酒喝的涓滴不盛。
      谢描描在他未进来之前已经偷喝了半坛酒,此时已有醺然之态,大脑一时里没有管住嘴巴,讽道:“不过喝了一碗酒,姐夫怎么像八百年没喝过酒似的?!”

      本有讥诮之意,岂料那人满面笑意又斟了一碗酒,点头道:“酒逢知已千杯少,为夫虽一介武夫,哪有整日吃的醺然欲醉的道理?说起来,为夫还是半年前与君老弟畅饮过一回,只是这小子听说回家向意中人提亲去了,这半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娶妻生子去了?”

      谢描描哪管他口中君老弟是哪个?只是瞪了他一眼,但难得见他哪如此兴致,且近来瘦的可怜,不知为何,心下一软,那恶狠狠的调子不由软了些,反驳道:“姐夫说笑了!你这哪里是娶妻啊?老婆都跑了,也不去追,还想着生子呢?!不是喝醉了酒说糊话吧?”

      秦渠眉笑意盈盈又喝尽了一碗酒,只盯着她笑,缓慢的搛了块鹿肉喂进口中,慢吞吞道:“老婆跑了,总还是有人生的!”那目光毫不客气在谢描描身上扫来扫去,笃定而霸道。

      谢描描只觉一阵头晕,猛然站了起来,怒道:“反正不是我!”说完了几乎要懊恼的咬掉自己的舌头——瞧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她双手捂着自己热辣辣的脸庞,不用想也知道红的很彻底,偏偏屋内再无旁人,她只觉浑身燥热,摇摇晃晃挪过去将窗子打开,呼啦啦一股冷风吹进来,只吹的靠窗的案上纸张哗啦啦响,也不知将秦渠眉刚拿进来的什么东西给吹下去了两本,她倒不曾费力去捡,只看窗外浅月如钩,月华成霜,有溯风侵骨,可是背上似乎有道视线要将她炙穿,含意不明,令她不敢一想再想。她只好借机蹲下身去,将桌上刮下去的两本书拿上桌来,凑近了细看,才发现是两本帐簿,为了急于将自己从这种窘境中解救出来,她随意翻了翻,微讽道:“这种帐目也要庄主您老人家过目吗?莫非贵庄的帐房都是吃闲饭不干活的?不如你雇了我来替你管帐?”

      秦渠眉这下大大惊异了一番,不成想她居然还有这份本事。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晚自己尚有一大堆帐目要核,苦笑着揉揉眉心,道:“帐房王先生老母亲去世,他去奔丧了。近日外间事务急需要一笔银子,我这才准备看看帐,看从哪里挤一笔现银出来?!”这确是实话,谢描描每日足不出户,自然不知山庄外早已设了粥棚,几乎涌来了几千灾民,庄中闲散人员,除了回暖园与紫竹园两处侍侯的下人,别处的下人多数已去了庄外帮忙安置灾民,更有庄中护卫带了银钱去别县购置草药。现在虽天气寒冷,积雪未融,也不容易发生瘟疫,但若天气眨眼转暖,便防不胜防了。因此秦渠眉总觉得早作准备,有备无患的好。

      他略微点点头,道:“那书案左手下面的格子里放着算盘,桌上有纸笔,若要我雇你,且先算一本帐来试试?”

      谢描描敏感的从这话中嗅出了一丝怀疑与宠溺,更激起了她的好强之心,立时扶着桌案坐了下来,摸到了算盘,将帐本凑近了琉璃灯盏旁,立时噼叭啦碰珠如雨,手势竟是极为娴熟,虽眉眼饧酥,但大脑无比清楚,教一旁秦渠眉目瞪口呆,不能置信。

      谢描描见得他居然真正呆住,更是得意一笑,算珠拨的飞快,酒意醺然,便如同金算盘老爷子坐在谢家帐房之内一般,心无旁鹜,专心致志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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