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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恨无休 ...


  •   回暖园内,秦母一早起床,便得到小僮来报,说是庄主已将帐房之事交予少夫人打理,现如今少夫人坐镇帐房,凡银钱支使,皆有少夫人作主。秦母当时听了,不过唇角露出来一点笑罢了,待得那小僮出去以后,一把便将榻几上的一套团花斗彩茶具给推了下去,茶水四溅,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宁过来请安,见得姑母发了大火,吓得一跳,上前连连拍着她的背,替她缓气,边柔声劝慰:“一大早的,姑母作什么发大火?水米未进,也得小心身子,凭是谁,也不值得为那起小人气坏了身子吧?”

      秦母气怨难平,手指着紫竹院,颤声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自小养大的儿子,翅膀硬了就要想着掌权,我不过是想着他尚未成亲,替他管个几年,到头来两眼一闭,这家业还不是他的吗?既是他非要管,我便给了他!好!这还未过几年,新娶的媳妇还未满一个月,便将掌家大权给了那女人。从来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倒要看看她能将这家掌成什么样?”

      苏宁闻听此言,嘴里发苦,还得柔声哄劝:“姑母且消消气。看那位的样子,除了会一点子武功,也是个毛毛燥燥的人物,针线女红就不肖说,这些都是细致活,最宜修身养性的,她竟一样也不耐烦学,这帐房之事从来得精细之人来执掌,不过三五日,我看她就得撂挑子不干。表哥这不是新娶吗?自然宠着她,等厌了她,还怕没机会让她灰头土脸?”她五岁上家道败落,父亲将她送进了紫竹山庄寄养,苏氏一门也多年依附这位姑母过活。她这位姑母秉性素刚,与过世的老庄主常常针尖对麦芒,不欢而散。

      秦渠眉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贴身教导,与这位母亲素不亲近。他敬父亲若天人,偶然与母亲呆在一处,母亲对于父亲,也是颇有恶言,他虽不曾反驳过母亲,但过后学武只有更用心,更为忙碌,十来天都难见母亲一面。便是他的亲事上头,双亲也是吵的颇为激烈,秦母一意要儿子娶了侄女儿苏宁,说是这丫头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嫁得远了也舍不得,且是个温柔体贴之人,与眉儿也算得青梅竹马,结为夫妇定是美满良缘。秦父虽嘴上未说,但自苏氏败落,他这位妻舅不但不思上进,反而酗酒赌博,这些也就罢了。但秦氏一味的宠着弟弟,早些年秦父醉心武学,紫竹山庄皆是她当家,银钱土地店铺给了其弟不知多少,皆被这位妻舅给败的精光。老庄主眼见再要妻子管下去,连紫竹山庄祖宗基业也要给这位妻舅败光了,方才收回了妻子的掌家之权,自己管起了帐务。他一生夫妻情份之上始终不曾圆满,连带着对苏宁也无甚好感,总怕着有一日儿子重蹈自己覆辙,一生抑郁。所以无论如何,儿子的妻室得外聘,决不再与苏氏有任何瓜葛,这才有了秦顾联姻。

      老庄主过世之后,秦氏自为儿子年少,这家业还要自己来掌,老庄主还未下葬,她便重新坐镇帐房,核算家业。秦渠眉痛失亲父,消沉月余,秦氏掌家之余,每日亦遣了苏宁前往紫竹园为秦渠眉炖一些汤汤水水,照顾他的身子。她与老庄主结缡几十载,成亲第一年在一次争吵过后,便赌气搬出了紫竹园,几十年再未踏足。如今见着儿子并未推拒苏宁的刻意亲近,心下甚慰,暗道:你这老不死的!一辈子有多长?儿子还不是我生的?能越过我去?只等守孝期满,我必退了顾家的亲事,宁儿进了门,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过!

      可惜事与愿违,三个月以后,秦渠眉便极为生疏客气道:“父亲已经去了,还请母亲节哀顺便!都是儿子不孝,要母亲一把年纪还要来操劳庄中事务,如今儿子已经成年,若再让母亲累出好歹来,让儿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待?——宁儿,还不快扶母亲去回暖园歇着?”

      苏宁近日与表哥秦渠眉还算相处愉快,无论她做了什么膳食,他皆入腹,虽面上仍是冷冷的,但今日这声“宁儿”可谓亲昵。她十几年来蜗居紫竹山庄,对这位表面冷淡的表哥早已情根深种,且姑母的盘算她也清楚,近日常想终身有靠,目中柔情蜜意,时时凝注在秦渠眉身上,此刻唯秦渠眉马首是瞻,听了他的话急忙上前劝导秦氏:“姑父刚刚过世,表哥伤心消沉,姑母强撑着掌管山庄事务,如今表哥欲重振家声,正是姑母歇息之时,孩儿这就扶姑母回房歇息。姑母这些时日伤心劳累,可不能再操劳下去了!”她这话却正是暗示秦氏,老庄主初逝,连作儿子的都伤心悲痛,无力掌管家事,而她骤失鸳侣,合该比儿子更为悲痛才是,怎么能在此时掌管庄中事务?这不是给有心人猜度么?

      秦氏想想,也有道理,只得随苏宁回房。

      她不过想着,等这段时日过去,再作道理。儿子总归是自己的,应了解自己的苦心才是。哪知道秦渠眉虽是个言语寡少的性子,继任庄主以后,凡事再容不得她插嘴,便是苏宁之父常常来打秋风,也再比不得往日老庄主在世,虽厌烦这位妻舅,但总还有一两百银子好打发。这位外甥却比其父吝啬十倍,每次最多十两,少则五两也是有的。苏宁之父每次出了山庄门必是指天骂地,将秦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连过世的姐夫亦不放过。下次走投无路之时,还是腆着脸前来。

      自秦渠眉掌家,秦氏亦是有心无力,再不能随意贴补弟弟。有时候其弟怀揣她房中古董出来,还未出得山庄,便被庄内暗卫截留,秦渠眉必带了古董亲自送回母亲房中,末了淡淡道:“舅父好赌成性,苏氏百年家业被他败个精光,母亲若是一意接济,他必定食髓知味。莫非母亲也要眼见着舅父将我秦家家业败个精光方才罢手?这古董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天长日久,也不是一件两件的事情!”

      秦母自此知道这位儿子虽寡言,可比自已那过世的老伴还要难缠。老庄主是火爆性子,凡事发完了火总还顾忌她三分,儿子却不同。这些年她极少尽心照顾过她,眼见着他已由那娇软咿咿呀呀的小小婴孩长成了八尺男儿,挺拨如松,沉默如山,然而凡事他总自有主张,容不得她置喙。

      三年守孝期满,她正准备着他成亲的一应物事,总还是人心难死,指望着与他商议一番,将顾家婚事退了,娶苏宁进门。苏宁年已十七,那段时日面笼红云,娇如春花,得了姑母暗示,早将嫁衣缝制妥当。那日她闻得表哥前来回暖园给母亲请安,她描眉画唇,打扮的极为精致前往姑母房内,还未进到门口便见福玉悄悄朝她摆手,示意她别闯进去。她好奇心起,暗暗贴在窗上听这母子二人说些什么。入耳的正是姑母的声音,“眉儿,母亲近日为你准备了大婚之物,眼见着你孝期已满,也该择日成婚了!”

      “多劳母亲烦心了!只是不知,母亲将婚期定到了哪一日?”饶是秦渠眉那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意,苏宁也只觉手足酥软,全身被巨大的喜悦笼罩,一颗心在腔子里跳的极快,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似的。

      “眉儿啊,为娘想着,过几日你派人将宁儿送回苏家待嫁,嫁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她虽自小生长在山庄之内,但出门子还是得从娘家出来,你舅父日子艰难,宁儿的聘礼你一定得办的隆重一点。到时候,宁儿就算是堂堂正正的进了秦家门,娘也再无遗憾之事了!”姑母难得慈音软语,她话音方落,却听得椅子“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重重的站了起来,耳边却听得表哥道:“母亲莫非睡糊涂了不成?儿与威武城主的女儿早有婚约,顾家女儿为了儿的孝期,年已十八还未成亲,要娶也是娶顾家女儿。儿的记性一向很好,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与表妹还有婚约?”

      仿如兜头一盆冰水,将苏宁泼得全身冰寒,她忍不住全身哆嗦,差点就地扑倒。福玉忙上前,将她扶了一把,她全身倚在福玉身上,居然还能发出声音来,颤声道:“扶我回房!”指甲死命的掐在手心里,在福玉的扶持之下一步步挪回了房,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那时候秦母在房内张口结舌,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久久盯着儿子,目光说不上是绝望还是痛楚还是恨意,她的儿子,从来不曾大声对她吼过一句的儿子,客气礼貌,此时也不过温温淡淡道:“既是婚期已定,儿这就派人往威武城送聘礼,将顾姑娘娶了进门,一切还要劳母亲操劳了!”

      转眼至今,顾氏是娶进了门,虽有貌而无品,她那昏了头的儿子居然让顾氏掌家?!秦氏气得早饭都吃不下去,末了吩咐苏宁:“宁儿了,一会你去帐房领五百两银子来,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给还是不给?你亲自去看看,她是坐在一旁当少奶奶呢还是亲自核算帐目?哼,我料定她也没这等本事!”

      苏宁柔声应答,摊开双手来,手心各有四个白色弯月的印子,却是那日听闻表哥要娶顾氏,她激愤之下攥紧了拳头,过后才发现,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皮破血流,伤口虽已愈合,但疤痕经久不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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