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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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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方之霖那一桌人纷纷拍案而起,清一色的怒目圆瞪,跨立架肘,有点人多势众要闹事的意思。
孟杉叹了一声,追上去要拉谢徽:“唉,你别管,霖哥能处理。”
纵使谢徽相信孟杉这话没错,方之霖能处理是能处理,但他既然来了,就绝没有干坐着看戏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方之霖还不了解他,谢徽必须先发制人地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一片杂乱中,忽见一位年纪偏轻的中年男人,伸着胳膊从人群里越众而出,他双目瞪得像铜铃,带着一身浩然正气指着那桌起事者,一步恨不能跨出两米远,来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方之霖同他的敌人们循声一同回头,在看清那见义勇为者的脸庞后,方之霖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一瞬。他似乎是特别不想见到那人,紧接着就默不作声地转了个身,趁全桌人还处于站立状态时,率先默默坐下,貌似无意地低头喝了口水,管他旁边发生什么,都坚决不回头了。
“你什么人,吼什么吼!”刚才充当拦路虎,却被方之霖扭了胳膊的大块头不客气地嚷回去。
半路杀出的那人,看样子真是怀了一身孤胆。面对前方一桌大流氓小混混,他只身上前竟然全然不带怕的,在听见拦路虎的挑衅之词后,那男人的气势不减反增,一边往前走,一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某证件,理直气壮地摔在了桌上。
“闹什么闹,都给我坐下!”
有时候人的气势真不如一个巴掌大的证件管用。那拦路虎低下头,看见桌上出现的是警察证,一身蠢蠢欲动的块状肌立刻偃旗息鼓地消了下去,转眼变身良民带头坐了下来。
那警察回身指挥了一通,将看热闹的吃客都赶了回去,这才插着腰问:“怎么着,要我调解吗?”
坐在主位上的男士笑出一脸褶子,大白牙与金链子交相辉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没事,挺好的!给人民警察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男人说完,给警察叔叔敬了个礼。
“吃饭就安安静静吃,真是不怕呛着。”警察巡桌扫视半圈,最后盯上方之霖,“跟我出来一趟。”
拦路虎大哥这回让路了,方之霖却稳稳地坐着,短期内暂无两地迁移的想法。
警察合上证件,插回兜里,又说:“方之霖,和你说话这么费事儿呢,出来一趟。”
方之霖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沙发背上,正要说话时,瞳孔忽然一收,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接着从容地闭了嘴,转过头去继续喝水。
“怎么了警官,方之霖和我出来的,有事和我说。”
谢徽停在警察斜后方,话音刚落,便飞快给方之霖递了个眼色,等着警察回身找他。
那警察大约没想到自己转身能看见个这样齐整讲究的人物,他天天待在警局,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然而猛地一见谢徽,不自觉就收了几分老油条的痞气,把骨子里不常用的一点正经给拎了出来:“你是谁?”
“谢徽。”谢徽说到这,很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带着警察往旁走了几步,“往这边来点,后面有人上菜。”
就在谢徽和警察说话的当口,方之霖已经眼疾手快地站起,从拦路虎腾出的口子绕到一块屏风后面,紧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檀木雕花的小盒子,大概戒指盒大小。方之霖一手托着小盒子,对准那桌无良混混,另一只手去开盒。
盒子打开的一刹那,其中光芒一闪,视觉效果,仿佛是大太阳下偶然经过某块玻璃窗前,被无意中晃了下眼睛,快得叫人以为是错觉。
光芒乍现之际,方之霖伸手在上方凭空一抓,接着用盒子迎了过去,迅速关上,收回口袋中。那一桌人在方之霖完成这一串邪乎动作后,一个个呈现出刚睡醒,又或者喝多了的状态,他们视线朦胧地面面相觑了一阵,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像是忘记了方之霖是什么人,就这样眼看着他大步离开,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谢徽见方之霖离开,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那警察,谁知那警察像长了后眼睛似的,方之霖才路过两桌人,他就很不放心地甩头看了看,没想到一看一个准,方之霖竟然真的如他所料,悄悄溜了。
“妈的,又跑。”警察盯着方之霖暗骂一声,转脸追了过去,宛如一只见了兔子的鹰。
“警官……”
那警察跑得太快,超出了谢徽的预料,他拦了一下,没拦住,正要追时,身前插进来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他左右晃了两下身,直冲也不是,绕路也不是。
“徽哥,别慌,这警察和霖哥认识,不能把他怎样。”孟杉刚才一直坐在旁边观摩,发现谢徽要走,这才双手插兜地蹦哒过来。
谢徽根本不搭理孟杉,绕过那几世同堂的一大家人,迈步继续要追。
孟杉连忙拔腿跑了两步赶上谢徽,双手向前一伸,攀住他的胳膊肘死活不放:“你又不知道情况,瞎追什么?那警察今天不找到霖哥,明天还得来,你让他俩说去,一会儿就说完了!”
谢徽觉得孟杉这话不对,要是方之霖和这警察之间真没瓜葛,方之霖见到这警察做什么要躲?谢徽才不管那警察找方之霖有什么事,如果方之霖不想见,那么他帮方之霖躲掉便是。
谢徽乃是个极有主见的性子,认定了一件事非完成不可,此时别说是一个孟杉拽着他,就算是一头壮牛休想拉住他。
孟杉见谢徽不听,永远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不禁有点烦了:“你和霖哥什么关系啊?干嘛事事都要管?这件事你操心得了,别的事你能管吗?他又不是小孩,你要替他活还是怎样?”
谢徽听到这话,突然就刹住了脚。
孟杉也没想到谢徽收得这么突然,险些一头撞到他的胳膊上。孟杉站稳脚,松开手甩了甩,再抬起头时,感觉谢徽有点不对劲,他视线迷离地向远处飘着,整个人透出点云里雾里的飘忽。
“喂,你怎么了?”孟杉试探地拍了拍愣神的谢徽。
“没什么,你说的对。”谢徽扭头看着孟杉,面部依旧是冷,但语气里多少有了点起伏不定的情绪,像是个会难过会忧愁的人了。
谢徽心里有点憋屈,因为他发现自己搞错了,从见到方之霖的第一眼起,就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
他不是来和方之霖叙旧,不是来和他修好,他只是要来办一件早该完成的事,等到这件事一完,他就要走。
只有三个月时间,他不能太放肆了,不能大动干戈地再动一场情。
谢徽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拉了个闸,他知道自己要收敛一些,不能把方之霖的生活搅乱,也不能把自己的心搅乱。
还好孟衫歪打正着的提醒了他,否则容易误事。
不过说实在的,他其实不愿被提醒。
此时的方之霖与那位穷追不舍的警察,正在商场外一辆灰头土脸的大众里。
车里烟味四溢,方之霖看到几缕缠绕的烟雾游荡到眼前,下意识把脑袋靠到了后面,自觉给这些有害健康气体让道,并打开车窗,目送它们飘入一片崭新的天地。
“你躲什么躲?我又不抓你。”警察弹掉烟灰,眼睛斜乜着方之霖。
方之霖翘起一条腿:“能别在我面前抽烟吗?”
“行行行,屁事儿真多。”警察按熄了烟头,接着说,“有个事要你帮忙。”
方之霖摇头:“不帮。”
警察“嘿”了一声,一条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瞪大眼睛转过身:“我还没说,你知道什么事?”
方之霖把手指掰出清脆的声响:“上回让我当线人,上上回让我打掩护,张大警官,您的活我做不来。”
这张大警官名为张志成,十年前第一次和方之霖认识时,他是警,方之霖则是他的拘留对象,原因是方之霖扰乱公共秩序,聚众闹事。虽说方之霖被张志成抓了回去,但他毕竟不是个黑心烂肺的专业危险分子,和人打架全是迫不得已。后来张志成把方之霖,以及那一大波好狠斗勇的热血青年带回局里后,发现方之霖和那些不学无术的愣头青有本质上的区别——方之霖拥有文质彬彬的外貌与气质,谈吐也斯文,不会动辄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素养偏高。再一个,他虽打得一手好架,但似乎打得十分不情愿,其中一番隐情张志成没能挖出来,但见他认错态度诚恳,又是一个人独闯江湖,折腾了许久,连个能为他取保候审的人都找不到。而那群把刺青当衣服穿的不良青年,那时全部气焰嚣张的出了警局。张志成和方之霖短暂地相处了几天,对他有几分欣赏,于是善心一发,把他保释出来了。
而那之后,张志成隔三差五找他帮忙,起初方之霖不好意思拒绝,可次数多了,方之霖的脸皮也打磨得足够厚实,从此一见张志成就条件反射地要绕道躲他。
张志成一时啼笑皆非:“唉,当初是谁打架差点打出人命?又是谁放了你一马?还有,我哪次没给你报酬,你有什么好叽歪的?过两天帮我盯个人,没多大事儿。”
方之霖依旧拒绝:“没多大事儿您随便找个人就够,用不着我。”
?
张志成倒是没生气,指了方之霖两下:“好说歹说都不行了是吧!”
方之霖点头:“是,先送我回去。”
张志成自己的事情没求出去,先招来一次充当司机的任务。方之霖没给张警官留出时间拒绝,只见他单手拉过安全带,“咔嚓”一声卡进了扣里,把自己老老实实地系在了副驾驶座:“安全带已经系好,可以出发了。”
张志成几乎气笑:“你车呢?”
方之霖低头发微信:“赵老板上午顺路过来接我,没开车出来。”
张志成骂骂咧咧地把车发动起来:“你丫就是披了张骗人的皮,骨子里和那桌流氓没任何区别。”
“总比一身热血但披了张流氓皮好,是吧,张警官。”方之霖说完,特意扭头看着张志成,唯恐他听不清自己的暗示。
“滚蛋。”张志成笑骂一声,把变速杆推到D挡,开着车子缓缓汇入车流,“去哪,还是老地方?”
“嗯。”
张志成开着车,嘴里也闲不住:“我跟你说啊,这次这人……”
方之霖打岔问:“刚才吃完饭付钱了吗?”
“别打岔!我今天去那就专程为了逮你,压根没吃。”张志成提高声音说。
方之霖继续打岔:“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张志成稳稳地开着车:“同事出警,正好看到你和赵在一块。”
方之霖没做声。
张志成继续说:“这回的事儿真挺简单。后天,你去帮我盯一个人,都不用和那人打照面,去帮我看一下那男的见了谁,拍张照给我就行了。”
“我忙,没空。”
张志成才不信他那套:“你忙什么忙,一个无业游民。”
方之霖:“我有职业。”
“□□也算官方认定的正经职业?”
方之霖正经说:“不,我在从事一种类似小额贷款的职业。”
张志成瞟他一眼:“不打架了,改放高利贷?”
方之霖懒得和他计较,他知道张志成找他办事儿是因为信任,他干活利索,经常是甲方没想到的事他都能想到,正因为这样,张志成才会一次又一次找他。
“你手下人呢?”方之霖问。
张志成揉了揉鼻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派不动,否则也不至于来找你。”
方之霖承认,张志成是个好警察,他有一股契而不舍的精神,对于一些已被搁置的无头公案,他若心里存疑,就会私下悄悄调查,虽然未见得能调查出什么名堂,但心总是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方之霖一边嫌他烦,一边又能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他。
“这次调查的什么人?”方之霖问,
张志成扒下转向灯,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最近满城皆知的厘县青年碎尸案知道吧,那孩子刚过18,判下来估计是死缓。”
方之霖随手点开一条相关新闻,飞快浏览了一通,全篇都是对这穷凶极恶的青年杀手的声讨:“你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张志成“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