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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鱼水城(七) ...

  •   火光刺破了乌沉沉的天空,爆炸的火焰和冲击波被那对绯色双翼挡住,但滚烫的气浪依然波及数百米,众人被气浪掀飞,七零八落地坠向鱼水城。

      “啦啦啦~~~啦啦~~”

      这时,鲛人的歌声清晰地撞入耳朵。
      那声音悠远空灵,一音一调婉转诡秘,夺人心神。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响彻天空,响彻大地,响彻鱼水城的每个角落,无数声波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覆盖整座鱼水城的音网。
      整座城市,十几万人,都被这张音网捕获。
      然后,他们会被歌声唤起噩梦,坠入噩梦的幻境。

      “啦啦啦~~啦~”

      如果歌声不停止,很多人将永远无法从幻境中醒来。
      歌声——才是远古鲛人最致命的武器。

      天空中,一道血淋淋的身影从爆炸的中心坠落,‘噗通’一声,掉进停靠气泡船的水潭。

      水潭下布着法阵,但凡不是乘坐气泡船入城的人,都会被法阵判定为入侵者,然后被水流绞杀,尸体再由潭下的暗河冲走。

      黑暗,冰冷,窒息,剧痛。
      骆沉星感觉自己快被撕碎了,但他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水流撕扯。

      就在这时,一个金色法阵极光掠影地冲向水潭。

      “见鬼了,你确定是他?”
      “废话,救人!”

      两人一蛇齐刷刷跳入水中,再也没有冒头。

      远处,鱼水城中心那座近五百米的白塔巍峨耸立。
      那里是鲛人歌声最弱的地方,也是最初的爆炸声传出的地方,那里是鱼家的禁地——鲛人冢。

      现世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远古鲛人一族的灭绝原因,各种猜测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些死去的鲛人就葬在这鲛人冢下。

      鲛人冢里面没有坟,没有碑,有的只是一个直径接近二十米,且深不见底的天坑,天坑下戾气翻涌,却都被上方白塔镇住了。

      镇住戾气的也不是白塔,而是挂在白塔上的那面青色铜镜,那铜镜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镜中却挂着一轮圆月,月下有一汪寒潭,潭中有蛟龙盘卧,这便是九锁水月镜。

      九锁水月镜里面是一方小世界,并且与外界相通,月光从镜面投出来,月光所照之处,成为界。
      这个界是绝对的,一旦被界圈住,戾气不可越,万魔不可逃。
      九锁水月镜是上古神族用来圈禁魔族的半神器。

      想要破开九锁水月镜的界,办法只有一个。

      九锁水月镜的镜框上有九个凹槽,分别对应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把钥匙,用钥匙将里面的锁全部打开,镜中世界就会崩塌,月亮坠落寒潭,月光消失,那么月光所画的界自然分崩离析。

      姜伶晚顶着蛊虫噬身的痛苦亲自来鱼水城,就是为了夺取九锁水月镜,释放寒潭中的黑蛟以及天坑下的戾气。

      与简寇他们的推断有出入,姜伶晚这次带的人并不多,真正让鱼水城举城沦陷的是鱼家自己人,或者说——是鱼家的叛徒。

      “冬姐,秋姐,对不住了。”
      鱼一绫用鲛丝将鱼家另外两位女长老鱼一冬、鱼一秋绑在白塔的柱子上,然后拿走了她们身上的长老信物,也就是九锁水月镜的钥匙。

      “一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姜伶晚到底许了你什么?”
      鱼一冬无法接受鱼一绫叛变的事实,鱼一春继任家主之位后,当时年仅二十四岁的鱼一绫就被破格提升为长老,鱼一绫来自旁系,而春夏秋冬四姐妹上面顶着同一个姥爷,关系的确亲密些,或许无意间疏忽了鱼一绫,不过鱼一绫也不可能因为这点龃龉就负气投靠姜伶晚啊。

      鱼一绫苦笑:“冬姐,不管你信不信,她没有许诺任何东西,我也没有投靠她。”
      鱼一冬:“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引狼入室,背叛同族,暗害家主,甚至背着我们在城里做了这么多布置,你知不知道九锁水月镜下压着多少戾气,那些戾气一旦爆发,全城十几万人都会被蚕食心智,心生魔障,甚至入魔!”

      “我知道。”鱼一绫惨然道:“至少大家不会死,如果我不帮姜伶晚,我会死!”
      鱼一冬眯眼:“你被威胁了?”

      鱼一绫指了指自己的嘴:“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像我这样身不由己的人还有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我们都是棋子,而执棋的人想颠覆的是这个世界,或许……入魔反而是好事。”她说完拿着两把钥匙转身离开。
      鱼一冬急了:“什么叫入魔是好事?鱼一绫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白塔入口,姜伶晚依旧一身黑色旗袍,带着蛇形耳坠,柔若无骨地靠在蒋寄风身上,把玩着他的手指。

      她脚下是雪白的阶梯,梯上全是人,这些人纹着鱼鳞或者黑花纹,狼狈地趴着或者跪着,他们的武器脱离掌心,神情愤怒。

      鲛人歌声在全城响起的那一刻,有反应快的人第一时间封闭了听觉,也有心智坚定的人自行摆脱幻境,这些人都是鱼家的高手和精英,大家很快找到罪魁祸首,并汇聚到这里。

      可惜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们就倒在了姜伶晚脚下。

      “姜伶晚,你到底把家主和长老们怎么样了?!”一名中年刺面女挣扎着从阶梯上爬起来,眼神如锋利的刀尖刺向姜伶晚。
      “咯咯,他们呀~”姜伶晚笑起来,她的笑艳丽夺人,又放荡不羁,像悬崖荆棘丛中野蛮盛开的花,“他们快死了,咯咯咯。”

      “你敢!”中年刺面女怒而暴起。
      “跪下!”

      开口的是站在姜伶晚身边的驼背老人,他长得慈眉善目,头发花白,面皮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眼皮半垂,像是没睡醒,但开口的声音中气十足,而且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暴起的中年刺面女身上顿时压下千钧之力,她膝盖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

      阶梯上的其他人并没有惊讶之色,因为他们也是这么跪下,或者躺下的。

      这是言灵术。

      这时,蒋寄风手中的传音符亮起来。
      里面传出鱼子垳的声音:“鱼一夏和鱼子隗的钥匙全部到手,鱼一珂也在我手里。”
      “宝贝儿,把人一起带过来,动作快点。”姜伶晚美眸闪动,她在鱼水城入口布下环环杀机,到底是没浪费,“巫先生在过来的路上,他会想办法拖住简寇,为我们争取时间。”

      鱼子垳顿了顿,说:“简寇没有过来了。”
      姜伶晚:“什么?”
      鱼子垳语气古怪:“他现在还在入城口,快把水潭锤穿了。”
      “……”

      距离白塔几公里外的地下暗河,法阵光芒在涌动的河水下闪过。

      “飞快点,那玩意儿追上来了!”
      “闭嘴!我看得见!”

      水下,风元陌用避水珠撑开结界,闻人墨在结界里用法阵带着两人一蛇贴着嶙峋的河底急掠,他们身后不远处,追着一条长约三四米的骨鱼,这条鱼把他们从水潭一路撵到这里。

      骨鱼是鱼水城地下河里的清道夫,见什么吃什么,而且无法杀死,因为它们本来就是被诅咒的死物,见了只能逃。

      水下能见度很低,闻人墨几乎撞上墙才发现前面是个分叉口,他过回头:“走哪边?”
      “左边。”风元陌的巨蟒伴生兽——小锦的背上传来骆沉星极低的声音。

      闻人墨手一指,法阵飞进左边的河道。

      “不是,小子,你怎么对鱼水城的地下暗河分布这么熟悉?”风元陌很吃惊,“你该不会是乱指的吧?”
      “咳咳。”骆沉星靠在巨蟒身上,他呼吸很轻,胸口起伏的幅度几不可见,垂在身侧的手指滴滴答答流着血,掌心、手腕皮开肉绽,身上也没几处好地儿,他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不然你自己走右边试试?”

      风元陌挑眉:“这就是你跟你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如果不是老头威胁说你少一根头发就砍了我,我才懒得跟着你!”
      闻人墨神情微动,若有所思地看了骆沉星一眼,对风元陌说:“他现在不仅少了头发,还伤筋动骨,风族长怎么没来砍你?”

      风元陌恼怒地指了指他,又瞪着看热闹的骆沉星:“亏你还笑得出来,姓简的搞不好以为你死了,正抱着自己哭呢。”
      骆沉星顿了顿,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期待看简寇哭出来的样子,他绷着脸说:“我拿到东西就出去找他。”
      风元陌:“拿什么?”
      骆沉星:“秘密。”
      风元陌凑近:“诶,跟叔说说,我爹是不是派你来鱼家趁火打劫的?”
      骆沉星拧眉:“叔叔?”
      风元陌摸摸自己的脸:“我虽然长得年轻英俊,但怎么说也长你二十多岁,叫声叔叔怎么了?”
      骆沉星不想理他。

      他可忘不了风元陌小时候哭唧唧地流着鼻涕抱着小锦来梧桐树下跟自己告状说大哥欺负他的傻样。

      骨鱼在后面猛追不舍,风元陌插科打诨地逗着骆沉星说话,帮他分散注意力。
      骆沉星身上的伤太重了,又没有医师和药,风元陌挺怕他撑不过去,那自己可能真的会被老头劈死,风元陌始终想不通老爹为什么这么紧张骆沉星,如果不是这张脸太出挑,他简直要怀疑骆沉星是风良杰的私生子。

      忽然,法阵慢下来。
      骨鱼一下子逼近。

      风元陌看向闻人墨:“怎么了?”
      闻人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到歌声了吗?”
      风元陌:“咱们可是在地下,鲛人的歌声能传到这儿?”
      闻人墨也觉得奇怪,但歌声的确是从前面传来的。

      “咔咔咔。”骨鱼追上来,两排尖牙快速张合,撞向避水珠结界。
      结界剧烈晃动。
      “嘶!”小锦凶巴巴地朝骨鱼吐信子,很想打一架。

      骆沉星抬手按住小锦的头,对闻人墨说:“继续走,快到了。”
      骆沉星脑子里“啾啾~”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气海里的火团也在热烈回应,他的第四缕元神就在附近。

      再往前,风元陌和骆沉星也听到了鲛人歌声。

      “啦啦啦~~啦~”

      闻人墨神色凝重,“守住意识海,别被蛊惑。”
      风元陌示意骆沉星捂耳朵。
      骆沉星忽然问了句:“听说鲛人歌声可以将人带回到最黑暗的那段回忆中?”
      风元陌:“是啊,怎么了?”
      骆沉星掩着唇角闷闷地咳了两声,说:“我有点好奇,我记忆深处的恐惧是什么。”
      风元陌:“……我劝你不要作死。”

      骆沉星已经敞开意识海,迎接了远处传来的歌声。

      “啦啦啦~~啦啦~啦~”

      骆沉星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空间扭曲后碎裂,他脚下蓦地踏空,坠入了空荡荡的世界。

      一片寂静。
      骆沉星打量四周,没有天空,没有地面,没有山川河流,没有日月云海,也没有时间流逝,世界仿佛在空茫中停止了。

      骆沉星仔细思索了片刻,认为这应该是自己灵识刚觉醒时对周遭最初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白纸被撕开,一个人影走进来,两个人影走进来,三个,四个……成百上千,人潮汇聚成河。
      那些人在说话,在笑闹,在哭泣,画面热闹而生动,世界繁华而喧嚣。

      看着身边涌动的人潮,骆沉星忍不住了,他开口,发出了声音。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身边经过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他,也没有看到他,径直从他身边穿过,离去。
      画面快进,人潮川流不息。
      骆沉星沉默的伫立原地,他不再开口,只是看着,听着,像一座立于人声鼎沸中的孤岛。

      原来世间的喧嚣与他并不相通。
      骆沉星感觉到寂寞。

      时间再次加速,山川变动,斗转星移。
      周围那些生动的面孔开始迅速衰老,转眼化为白骨,消散于天地。
      紧接着,他身边又出现了一批新的面孔。
      然后同样衰老。
      死去……
      循环往复。

      骆沉星变得越加沉默。

      他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时间。

      凡人的一生太短,大部分人在宏大的时间长河里甚至惊不起半点涟漪,便消散而去。
      生老病死,王朝迭代,文明更替,时间不断前行,只有自己被遗忘了。

      骆沉星闭上眼,不想再看,而是让意识沉睡。

      百年……
      千年……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周围是堆叠的尸海,凤凰林在熊熊燃烧。

      果然是这一幕,骆沉星叹了口气,抬手轻轻一挥,空间扭曲变形,画面再次铺展开时,骆沉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洞。

      山洞上方闪烁着血红的阵光,四周山壁刻满繁复的魔纹,山洞最里侧是堆满各种宝石和灵器的石床,以及啃满牙印的兽骨,还有一个小小的七色鸟窝。

      骆沉星倏然怔住。

      “蛋蛋,窝窝做好了,你快点出来吧!”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骆沉星猛地回头,一轮血月猝不及防撞入眼底。
      血月下,一把屠刀高高举起,又轰然落下。

      视线被鲜血覆盖,小小的魔种被斩断魔角,剥开皮肉,抽筋取骨。

      “等我能化成人形了就去找你……要等我,不可以忘了我……我要带你走遍人间的每一个地方,还给你买好多好多小糖人,好不好?”

      稚嫩的誓言渐渐远去。

      “不!”
      骆沉星心脏剧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胸口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忽然在那具小小的尸体旁边响起。

      骆沉星怔怔地将目光投过去。
      他看到了落在血泊中的绯色铃铛,铃铛上闪动着火焰色流光。

      这个铃铛和简寇当初在医院里拿着的铃铛一模一样。

      骆沉星想起,这是凤火铃,世间唯一可以感应到凤凰元神的灵器,百年前离开昆仑山的时候,当时的风氏族长将凤火铃留给了狗崽子。

      骆沉星霎时呆住。

      “你……不是他。”
      医院里,简寇看着骆沉星手中安静的凤火铃,目光突然冷下来。

      凤凰林。
      骆沉星问简寇:“你之前把我错认成了谁?”
      简寇说:“算是……我儿时的玩伴。”

      骆沉星心脏剧烈跳动。

      时间再退回到第一次见面。
      简寇说他在找闻人尧,他要找的根本不是闻人尧,而是被闻人尧偷走的凤凰蛋!

      骆沉星眼眶酸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三十年前,昆仑山围剿,旧魔神陨落,他唯一的血脉被剥皮抽筋,这是对外的公开说法,连联盟的人也被蒙在鼓里。

      骆沉星那会儿得到消息的时候,感觉世界都没颜色了,他恨死了那个不守信用的狗东西,也恨死了参与围剿的人。

      破壳后知道自己可能活不成,闻人尧问他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骆沉星想起那狗东西的誓言,决定到人间走一走。

      他本是过客,穿过芸芸众生,不留半点牵绊。
      却不想,在二十年后,一眼便喜欢上了一个人。

      骆沉星再也忍不住眼泪。

      什么狗屁魔修!
      大骗子!
      姓简的就是那条蠢狗,是那个说要带他去人间给他买小糖人的狗东西。
      他没有死!
      魔神的后裔没有死!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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