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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是啊,等到那时,自己就彻底张不开嘴了。

      反正会被灭口,多透露点机密也不要紧。除此之外,邬图想不通还有其它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能拿来解释他们此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可笑善意。

      恐怕就连迟迟不为自己治伤,也是因为给一个将死之人用药,是无谓空耗资源的浪费吧。

      “总之,一切的转机,都得益于前些日子,刚刚复原完整的所罗门王的魔神召唤术式。说到底,我们这些无能的后辈,也不过是在沿着先人走过的老路前行罢了。”

      所罗门——古以色列联合王国的第三任君主,那个作为米开朗基罗最负盛名的雕像,从而家喻户晓的大卫王的孩子。

      但比起这些,比任何政治与历史都更为深刻,甚至足以代表所罗门之名的象征,是他曾使役过七十二柱魔神的事迹。

      魔法是以最小付出,取得最大回报的超自然现象。打从一开始,就是与现代物理学中的质量守恒定律相悖的技术。

      然而,这种非守恒,终究也有着限度。否则的话,纳比斯汀研究所就无需再为拯救世界而烦忧,大家都会集体失业,或打从一开始便不会相聚于此。

      “召唤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极其不可控,常伴随着未知的风险。所罗门王虽能以由神赐予的智慧与魔戒,令仪式绝对成功,且能完全使役异教的堕落神乃至真正的恶魔......但很显然,我们可不具备那样的特权。”

      “所以,你们才需要确保召唤的触媒——也就是我?”

      “正解。这座蜃楼市被建立的初衷,其实就是借着魔物与人类和谐共处的噱头,来吸引潜在的可能成为触媒的对象。我们保留着每一位入岛登记者的血液与魔力样本,通过古籍中所记载的特殊术式进行检测。由于无法以机器代劳,只能用人力进行筛选,故而效率奇差。”

      “难怪我都来这破地方几个月了,却一直到今晚才被‘请’进这里......我猜你们是在得知我所具备的价值的那一瞬间,就匆忙动员起全部力量,急不可耐地跑来对付我了?”

      静默的气氛持续了几秒,唯独这个疑问没得到解答。姑且,就当作是在不想有损自己组织声誉的前提下,所给出的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默认吧。

      “话说,既然是致力于拯救世界的机构,保险起见,不能紧抓着唯一的希望不放。就算找不到我,也应该有优先级略低的第二套方案之类的?”

      “没错,我们同时向过去与未来求救。最有可能性的方案,便是利用古代遗留下的召唤术式,请愿神明降世。与此同时,架设于太空轨道的卫星,以及旅行者一号搭载的地球之声,也在向可能存在的外星文明,传达渴望建交的意愿。”

      “无论哪一种,本质上不都是在抱大腿?”

      “没办法,谁叫我们技不如人呢。”

      艾特耸了耸肩,脸上显露出一片无奈。

      伴随着这个动作,邬图感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散了。

      他费力转头,绿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研究员们,目露讥讽。

      “也就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想点实际的办法。不过是心安理得地假借大义之名,好招来自愿牺牲的蠢货。”

      若不是身体太过虚弱,他本应该指着这群人的鼻子,痛快地破口大骂。

      “我知道魔法的原理——投入最小付出,取得最大回报。以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媒介为代价,就能召唤神明,任谁都会觉得这笔买卖无比划算。但是,这之后呢?你们究竟想用什么办法,让神明来拯救这个数千年前,就没能成功拯救的世界?”

      “——那当然,是将祂提炼成魔力资源,令其为星球提供巨大的能量。”

      艾特.克莱姆,继续用一副和蔼老人的面孔,宣告着冷酷至极的结论。

      这是智慧生命直面危险时,必会存有的自私的体现吗?

      还是说,只是他作为极端爱好科研的个体,理性远强于感性,从而缺乏共情能力所致呢?

      “就像你说的,用一个人的身体,换来拥有庞大魔力的真神降世。这两者间的差异,就像是用几个钢镚尝试性地买了张彩票,并当真中了巨额大奖一样。赌赢了,便能轻松一夜暴富;失败了,也仅仅是有些可惜。最重要的是,一旦第一起成功的例子出现,就证明了确有其事——尽管概率极低,但我们未尝不能再召唤出第二尊、第三尊神祇。”

      杀人,弑神,重复着血腥的螺旋。

      将自己的生存,稀松平常地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并坚信这就是正义。

      ......总结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疯了。”

      邬图的语气无比冷静,就仿佛在课上,对同桌说着‘你这道题做错了’。

      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他没有天真到觉得,为达成某种目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他没有冷血到认为,麻木地牺牲别人,是可以无视掉的日常。

      但是,但是。

      那终归也只是「他觉得」,不过是渺小至极,仅停留在私人领域的想法与思绪。

      若隐瞒自己今天所知道的疯狂计划的一部分 ,只将不杀别人就会死的伦理问题公之于众,会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呢?

      而在此基础之上,再把该选择会决定你们自己的生死的事实,无删减告知给他们,又会有多少人惶恐的当场反悔呢?

      人类总是这样。在自己并非当事人时,似乎可以分给别人数不尽的善良。可当身份逆转,处在不伤害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弱势群体,自己便会受到伤害的立场上,他们的态度,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何况,自己和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肆意评判他人之不幸的正义之士,又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异呢?

      邬图在心底质问自己。如果,他并不是被强行绑到这里,早已失去谈判的权利。而是于一家保密性良好的咖啡馆,从桌子对面的塔罗特口中,得知了这些消息。

      那样的他,会愿意为了世界,主动牺牲自己吗?

      ——大概,还是会拒绝的吧。

      他心中的正义感,达不到那般无私的高尚。

      “博士,反复检查过三遍后,已确认仪器无一故障。”

      “嗯,辛苦了。请通知待命的各位,实验正式开始。”

      “是!”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邬图只觉得空前的冷。

      并非呼出的气体会当即化为白雾的严寒,而是浸透了四肢百骸的疲惫、困倦与凉意。

      好似很久之前,在哪里听到过。已经记不得是老师在课上讲的知识,还是退魔师前辈们传授的经验了。总之,这是生命力遭到外力的强行抽取,身体正本能提醒主人时所产生的现象。

      “请看这个,博士。”

      “嗯?塔罗牌?”

      “没错,是先前您提出想要观测的,我的魔法的产物。这张牌是命运之轮,代表轮回,对应星象为木星。”

      勉强能分辨出的男人们的声音,来源于塔罗特和艾特的交谈。

      除此之外,这个场所就只剩下安静。明明肉眼可见,正在工作中的大型设备就有好几台。看样子,保密性相当完善,他们也有自己在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的自觉。

      都已经身处于这般绝境,这下子,是真的结束了。

      干脆就这样,怀揣着为全人类牺牲的荣誉感而死?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的邬图,只能努力无视心中的愤懑,妄图麻痹掉自己的不甘。

      (......谁来。)

      呼救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

      即使在濒死之际,也不会任由其脱出口的软弱音节,被男人吞咽成喉结上下的滚动。

      (......我不能死在这里。)

      邬图其实没那么在乎生死,但洒脱如他,绝对无法容忍憋屈和强迫。

      (......我好像,还欠着一个约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就宛如自己这一辈子,都只为了那一场邂逅。

      还没有等到。他还没有来。

      ......已经,不想再惹他哭了。

      当邬图的思考,于浑浑噩噩的无意识中,被固定成了强烈而唯一的思念的那一刻。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研究所的穹顶与黑夜的壁障,直直照耀在他的胸膛,为衰竭的心脏,带来了重新跳动的活力。

      “——怎么回事?”

      简直是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在离进入只差临门一脚时,忽然被踹了回来的微妙感。

      应该是错觉吧,总觉得哼着歌沏好茶的冥界女神,正为自己的离去而感到依依不舍。

      “第一假想术式,构造成功!暂时没形成实际的血肉之躯,但可观测到魔力源的爆发!”

      研究员兴奋的呐喊,唤回了邬图的思绪。

      不知何时——大概是在他因生命力的透支而昏迷的那阵子,自己被关进了一间玻璃房。

      身下的大型法阵,刻满着密密麻麻的希伯来文与奇异的几何符号,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的视线穿过透明的墙壁,望进了空旷空间中央,最为显眼的一个灌满了粘稠绿色液体的培养舱。

      “不,慢着——确认到室温的急剧降低!温控系统停止工作了吗!?”

      手指冻到失去知觉的研究员,呼出的气体当即凝华,浑身都在为对抗严寒而不住的抖动。

      “难以置信......这是上升空气与周围无热量交换,从而导致的绝热冷却!我们所处的空间,被强行扭曲成了不应匹配到的高度!”

      “呼吸开始不畅,氧气逐渐稀薄......气压已低于500 hpa,理论海拔超过5500米,且还在持续升高!”

      “......已......高于珠穆朗玛峰......请求......停止实验......”

      “说什么傻话,实验不是正在顺利进行中吗。”

      艾特.克莱姆,在紧要关头启动P型念力控制器,维持住了室内气压与温度的稳定。

      即便如此,若硬要坚持召唤仪式,放任异变的发生。仅限于研究所的范围内,迟早会化为生命无法生存的真空。而依赖于电力与魔力工作的P型念力控制器,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在这一刻,邬图明白了。这个只看中实验结果的疯子,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毫不在乎。

      “为了人类的进步,牺牲是避无可避的。在死之前也要睁大眼睛,好好记录下每一条数据。希望我们的接管者,没有愚钝到看不懂这些数字的背后,所蕴含着的熠熠生辉的价值。”

      咕嘟。咕嘟。

      培养舱内,原本不过是死水的绿色液体中,浮现微小气泡。

      这便意味着,那之中有什么在呼吸,生命活动正式开始了。

      注意到这个象征成功的信号,无数台超级计算机的屏幕上,迅速以多方位观测到的环绕视角,同时建立出与舱内同步的3D立体模型。

      “魔力反应扩大,自〇剧增至......无、无法计算!最高性能计数器的实时捕捉速度,完全追不上以飞秒为单位,迅速更新的魔力上涨幅度!”

      可怕的数值,在不断堆叠。

      最终,量变升华为了质变。

      毫无前兆,仅仅是眼睛闭合,再度睁开的短短刹那。

      仿佛是群星坠落,突兀出现在培养舱中的男人,带来了一片宇宙。

      虹色的星轨光环,璀璨而又壮丽。它缓慢转动,连接着九颗明亮的天体。

      尽管冥王星因被划为矮行星,被排除在八大行星的概念之外。不过,以神明为中心,由纯粹魔力生成的太阳系的等比例模型,依然保留了它的位置。

      “咔。咔擦,嘭——!!!”

      足以承受住超过九级的巨大地震的培养舱,受忽而暴涨的引力的作用,猛然从内部炸裂。

      然之后,光着身子、眉宇间自带一股矜贵傲气的男人,漂浮在空中飞出,打量起了四周。

      “——没想到人间,居然还留有祭祀我的神殿。我的神官何在?”

      他口中所述的话语,并非是当今世界主流的任意一种语言。苏美尔语、阿卡德语、巴比伦语、腓尼基语或古迦南语......无论哪种,都属于现已失传的死语。

      多亏了范围覆盖住整座研究所的精神装置的翻译,无法理解的声音,可被转换成当事人想要表达的意思,直接传递进听话者的脑中。

      当然,由于通信的双向性,此过程反过来也同样成立,无需担心出现鸡同鸭讲的尴尬境况。

      “我等已恭候您的神威许久了,尊敬的天之主人。由于情况受限,无法准备与您的身份相匹配的降临之所,诚惶诚恐,还请您见谅。”

      待神明挥了挥手,便驱散了所有威胁人性命的危险后,艾特.克莱姆立即上前鞠躬。尽管实际上,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先吹一顿通用的彩虹屁,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无妨,形式之流固然会彰显庄重,却绝非必要。这里是哪?为什么全是些我没见过的奇怪东西?”

      “由联合国授权,建立于海上实验都市的无国界独立研究院·纳比斯汀(Napishtim)......就算搬出大洪水的唯一幸存者之名,如此郑重宣告,您也不会理解吧。”

      确实如他所说,听到这些拗口的现代名词,男人拧起眉头,困惑地眨了眨眼,活像个在课堂上咬笔头不懂装懂的青涩少年。

      但随后,似是意识到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并不符合神之威严。他眸中的紧张一闪而逝,马上便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重拾起不怒自威的气场。

      “哦。”

      再就没有下文了。

      ——上一次与人交谈,是几千年前来着?

      ——这个神官,怎么还不主动找话题啊。

      ——都不跟我解释一下那些奇怪的词的意思。

      艾特.克莱姆做梦也不可能想到,看起来不可侵犯的古老神祇,其心理活动居然是这样的幼稚丰富。

      事实上,他正专注于思考着,该如何将送死包装成大义凛然的牺牲,令在他眼中就是一团会动的能量源的男人,乖乖投身到拯救世界的大业当中。

      “啪嚓。”

      在空气都为之窒息的静默氛围中,突兀响起的碎裂声宛若惊雷贯耳。

      浑身是血的邬图,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试图从边缘不规则的碎玻璃中爬出。

      先前气温骤降的那会儿,他便深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借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仪式转移的掩护,全力向玻璃墙输送着高温,终于使其承受不住热胀冷缩而爆炸。

      尖锐的碎片,仿若弗拉德三世曾在战场上震慑了奥斯曼帝国的穿刺酷刑,观感上则更接近被关进铁处女的内部。

      密密麻麻的躲不过的疼痛扎进肉里,血流如注的邬图却根本没精力介意。

      “......别听那家伙的满嘴胡扯。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谁,从哪里来,只想着送你去死,然后坐享你留下的一大笔珍贵的「遗产」。”

      由于两臂脱臼,双腿被折断,行动极其不便。邬图尝试了好一阵子,也只能勉强支棱起上半身,探出封闭牢房,腹部仍死死卡在锋利的锯齿状碎玻璃片上,快要被捅个对穿。

      至于腰部以下的部分,则在匍匐过程中,被无数尖利的碴子拖出老长一道血痕,整个人像一块被铁签串起来的烤肉,滑稽而又惨痛。

      “不信的话,你就去问问那个已经一大把年纪,却还爱岗敬业地腆着张化石脸,假借你神官之名搞传销的老不死。我敢保证,他肯定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咳、咳咳......”

      即便想令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身体的虚弱,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强撑着虚张声势,使自尊心得到短暂满足的结果,便是再抑制不住喉咙的痒意,一下子喷吐出两大口血,看起来更显狼狈。

      ......哎呀,到头来,他还真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啊。邬图虚弱地闭上眼,不无自嘲地扬起唇角。

      虽打心底唾弃着这样的自己,但一想到那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中的老头,可能会因这变故,而浮现出的气急败坏的表情,他就又觉得这波不亏,有被爽到。

      “——怎么回事。为了召唤我,你们使用了活祭?”

      神的语气,一下子冷硬下来。

      翻腾着天威的怒火,转瞬便压缩了空气密度。在场的所有生命,顿感呼吸不畅。张开嘴也无法发声,有如被巨手扼住了脖颈,好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甚至当场瘫坐在地。

      他什么也没做。没有使用魔法,没有任何动作。

      仅仅是感到生气,不过是情绪产生了起伏。仅是如此寻常的程度,也能无意识地影响自然......这就是被古代人类敬畏,并尊称为神的超常现象,所独具的无与伦比的威能。

      但是,唯独半死不活的邬图,未能领受到这股浩然威压。

      “我叫马尔杜克。”

      无视了所有人哀求的目光,马尔杜克乘着微风,落在邬图的身边。

      (......啊啊,得救了。)

      邬图这样想着,精神终于松懈下来,安心地扑倒在神明大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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