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留人》文盲日记

1、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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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云大剧院标志性的百年沧桑木门四下大敞，吞吐着穿着各式礼服的男女人群。
　　内里堂皇通明的灯火与向着天际铺开来的星幕交相辉映，衬出一片不真切的繁华与胜景。

　　与礼堂古朴氛围极不相称的LED大屏闪烁着刺目的光，多看上两眼便会因干涩而不自觉地溢出生理性泪水。好在其上的图案与文字都非常简洁，并不需要认真仔细去阅览。
　　屏幕的左上角挂着一片倒卵形的金色树叶，上面交织着几条简约的纹路。八个透金色大字一字排开，在叶片映衬下显得无比庄重。

　　“第四十六届金槲节——”影后孟韶用纤细婉转的嗓音缓缓念出这八个字，四周环绕的音响将她故意拖长的轻颤尾音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电视剧最佳男主角获得者是——”
　　节奏紧密快速的背景音适时响起，大屏也随之切换成了五位候选男演员。
　　镜头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有人淡然自若，有人肃穆屏息，有人故作平静，有人灿然微笑，有人——在玩手机。

　　尽管历届金槲节结束之后，总是会被没得奖演员的粉丝冠以“金糊节”的称号，但其在影视界的实际地位可谓有目共赌。
　　拿到金槲节的影帝，基本就坐上了影视界食物链的最顶端。而成为金槲节的视帝，也意味着从此影视资源邀约不断，商务代言接到手软。

　　由于每年的影帝往往是由年纪较长，在影视界比较有威望的前辈包揽，因此视帝就成为了各家年轻演员争抢的主要奖项。
　　哪怕仅仅是提名，也足以自家工作室发上整整一个月的通稿。吹嘘自己拉踩对家连番上阵，宣布奖项时的镜头更是全天候循环播放。每位提名演员都恨不得设计几十副镜头扫到自己时应该露出的表情，以从中选出最完美的一副。

　　然而，出道仅仅两年，影视方面刚刚露出些边角锋芒的池南，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低头刷起了手机！
　　不仅在场的演员深感惊奇，导播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知因为新奇还是紧张，他不仅没有迅速将镜头移开，反而手一抖直接切成了超清晰的近景。
　　与此同时，“池——南——”两个字从孟韶鲜艳小巧的双唇中一字一顿地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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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南司陌北#
　　#池南视帝#
　　#司陌北最佳编剧#

　　保姆车一个急刹，林沭的手机脱手坠落。这个可怜脆弱的手机今晚已经是第三次被摔了——第一次是孟韶念出池南名字后，第二次是她看清被投射到大屏上的微信界面时。
　　林沭捡起手机，屏幕上遍布的蜘蛛网般裂痕与碎渣昭示着它的悲惨经历。她重新点开微博热搜，顽强地看向碎痕映射下略显扭曲的字。

　　很好，没有花一分钱，喜提两个热搜前三——放在一年多以前，林沭做梦也无法想象“池南”名字后面跟着“视帝”两个字挂在热搜上是怎样一番景象。
　　然而现在美梦成真，她的心情却和这三个热搜的内容一样：喜忧参半。

　　“两个人，包揽三个热搜，其中一个还是不混娱乐圈的编剧。”林沭毫无感情地拍了两下手，怒极反赞，“池南，你可真给我长脸啊。”
　　今晚万众瞩目的主角，之一——池南看起来却是比林沭还郁闷不少，连那半点儿喜的成分都没有。
　　“林姐，我当时有要紧事找他，真没注意已经到视帝了。”
　　池南把头埋在胸前，偷偷看了眼林沭脸色，见没什么好转，索性祭出杀手锏——眼珠溜溜滚了两圈，豆大的眼泪立即顺着纤长的下睫毛滚落下来。嗓音一紧，说出来的语气瞬间变得可怜巴巴，“对不起林姐，给你添麻烦了。”

　　车厢内昏暗无光，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然而林沭稍稍转过头，恰好看到池南脸上的泪水在车窗外彩色灯牌的映照下，反射着清凌凌的光——仿佛是故意露出来给她看的一样。
　　杀手锏用的次数太多也就成了钝刀。
　　“你少给我来这套，”话虽是不留情面，林沭的语气却还是缓和不少，“这笔账我以后慢慢跟你算，现在先解释一下吧。”

　　池南举起双手在脸上随意胡噜一把，抽了抽鼻子，因鼻腔酸涩而发紧的嗓音立刻恢复正常。
　　“解释什么？”
　　林沭点进热搜第一，每一条营销号的文案下面都配着一张金槲节大屏的截图，上面清晰地展示着池南手机的聊天界面。
　　她随意点开一张，照着念道：“司大编剧，司陌北，北哥，亲哥，亲爱的……别不回我消息啊，求你啦。”

　　如果听粉丝念写给自己的彩虹屁是十级尴尬，那听经纪人念自己发给别人的骚话恐怕就是百级尴尬了。
　　尽管提前捂上了耳朵，池南还是在隐约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尴尬到脚趾蜷缩，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你现在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林沭面不改色，“给人家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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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城主城区的深夜仍旧车水马龙，迈巴赫被簇拥在快车道中段动弹不得。
　　Save the last dance for me的轻快音调在车内缓缓流淌着，营造出与池南车中完全不同的氛围。

　　司陌北的身影融在后座的黑暗中，仅在窗外灯光闪过时能隐约看清微微扬起的下颌上棱角分明的弧线，以及银边镜腿映射出的清冷光芒。
　　“Save the last ～dance ～for me～”
　　杜隐坐在司陌北旁边，手指轻敲着膝盖，跟着车内的轻快节奏哼了两声。

　　作为司陌北经济事务主理人的他似乎完全没被今晚的突发事件所影响，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又换歌了？这是下一个剧本的主旋律？”
　　后仰在椅背上的头将脖颈拉出修长的弧度，微微凸起的喉结若隐若现。司陌北双目轻阖，低低“嗯”了一声。
　　“这次听起来倒是轻快不少。”杜隐回忆着上一首歌，忍不住在暖气十足的车里打了个冷颤，“你这每写一个剧本就要一直循环播放一首歌的习惯倒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再写恐怖片还是别放歌了行吗？上回那首No one is there听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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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题》——杜隐口中令他连做好几晚噩梦的恐怖主题连续剧，池南也正是因为在《选择题》中展现了极其真实的恐惧，而一举夺得金槲节视帝。
　　金槲节评委给出的评语是：恐怖不是来自道具/配乐/特效，而是来自内心。绝望还是走向绝望？恐惧还是出离恐惧？池南令每一位观众感同身受地相信，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迈巴赫里又只剩下音乐衬托着静谧，杜隐百无聊赖地打开微博，一一点开前三个热搜，发现每个里面热度最高的一条微博内容出奇统一——都在重复着池南获得视帝的评语，配图是池南的领奖照片以及剧照。
　　“林沭怎么现在才开始发力？”杜隐曾经做过将近十年的艺人经纪人，此时站在专业角度幸灾乐祸地点评道：“这效率不行啊，对家请的黑子都打进家门了才想起来关。”

　　手指在光滑的屏幕向上滑动，果然除了第一条显而易见买上去的营销号通稿之外，下面全是对今晚池南颁奖礼上玩手机这一事故的批判。
　　@暮与东南：这么重要的颁奖礼上玩手机，这哥是胸有成竹了吧？@金槲节出来聊聊关于内定的事儿？
　　杜隐“啧”了一声，“抓着‘没礼貌’和‘内定’两件事打，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前者道个歉就能糊弄过去，后者圈外人永远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随即又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下翻着，很快就看见了真正能戳到林沭和池南痛点的内容。
　　@唯你s：一个背台词机器都能捧成视帝，林女士下一步怕是要带着她家池偷进军奥斯卡了吧。
　　@特殊的殊：给大家科普一下新晋视帝池偷——《选择题》剧组原定由青年演员席殊出演男主角宋左，已经开拍两周后忽然被池南直接替换。剧组进行按约赔偿说明演员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那为什么冒着已经开拍的损失也要换人？看看下面池偷和《选择题》编剧司陌北的聊天记录，你品，你细品。
　　配图自然又是那张让人浮想联翩的聊天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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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再刷到时林沭还是忍不住点开了聊天界面的截图——
　　“你当初求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演宋左，是因为司陌北？”
　　池南将额角抵在车窗上，随着车子的颤动而像跳跳糖般不断磕碰。他沉默一会儿，说：“算是吧。”

　　随即又补充道：“但是林姐，我们俩的关系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更不是网友想的那样。上面的聊天内容被我那一串称呼刷上去了，只看最后一句才产生了误会。”
　　林沭见他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拿出手机自证清白的意思，便问：“上面的内容连我都不能看？”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被点亮，然而池南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它递过去，只低声说：“对不起，林姐。”
　　这次是真诚的抱歉。

　　林沭得到这样的回答，重重吐了口气，没一会儿那股吐出的积郁却又重新沉甸甸地压回了她的胸腔。
　　她退出微博，转而给工作室的人发了接下来的工作部署——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随后又点开通讯录，拇指在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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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隐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短促地笑了一声，极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接起电话，“您好。”
　　“是我。”林沭平静的语气里夹杂着些不情愿。
　　“你？”杜隐在黑暗中缓缓勾起嘴角，“你哪位？”
　　“杜隐，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林沭严肃起来，“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迈巴赫刚一蠕动着出了中心城区，立即开足马力，向着司陌北郊区的工作室急驰而去。
　　“林女士，这大晚上的咱们孤男寡女见面不合适吧。”
　　林沭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任然不自觉流露出一些怒气，“杜隐，虽然司陌北不是艺人，但他在网上的知名度不亚于顶流明星。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请你专业一点对待。”

　　“专业？”杜隐笑道：“林女士，从我的专业角度判断，你应该是想求我们家陌北发澄清声明吧？我从你的语气里可一点没听出专业的求人态度。”
　　最后刻意加重的“专业”两个字彻底挑断了林沭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再也不要听见杜隐的声音，立即挂断了电话。

　　池南从这个电话接通起就察觉到了林沭情绪的不对劲。
　　毕竟跟司陌北合作过两次，对于杜隐他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听说这位当年在娱乐圈经纪人行业与林沭可以说是王不见王，你争我抢近十年，结下的恩怨情仇数不胜数。
　　但林沭面对恨极的人笑脸相迎云淡风轻的时候池南也不是没见过，没道理对着多年不见的老对手发那么大的火。

　　池南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仍是没想通，索性直接问道：“林姐，刚刚是……”
　　“杜隐。”
　　池南正想说我知道是杜隐，就听林沭又吐出三个字，“我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