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留人》文盲日记

2、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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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车避过正门蹲守着的记者，从小区后门七转八转绕到了池南家楼下。
　　挂断杜隐电话之后，林沭就一直在为自己的冲动买单。电话微信乱做一团，最终却收效甚微。

　　以往求着林沭合作的媒体忽然变得阴阳怪气，表面说着“不好意思啊林姐，我们有别的合作项目抽不出人手”，转身就在自家平台上狠狠踩池南一脚。
　　可见池南这次拿走视帝，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时间已过半夜，网上的喧嚣却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或者说——昼伏夜出寄生在键盘上的人们才刚刚苏醒。
　　从池南被金槲节提名电视剧最佳男主角的那一刻起，一场有规模有组织的行动就已经在暗中酝酿。

　　由一群不知身份真假的席殊粉丝起头，将《选择题》开拍后忽然换角一事旧账重提。大肆吹捧司陌北编剧能力的同时，放出池南出道第一年出演的三部偶像剧片段，无情抨击其面无表情的演技。
　　在成功吸引一波路人驻足围观之后，给出结论：司陌北笔下主角的人设生动鲜活，使演员有代入感。无论池南和席殊谁来出演都能拿奖，换句话说——池南抢走了原本属于席殊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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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事情完全按照上述流程进行，林沭今晚可以捧着池南的视帝奖杯美美地睡个好觉。
　　因为所谓的《选择题》剧组临时换角根本就是个乌龙，真实情况是该剧组制片人与三个演员都签订了补充协议——三人同步拍摄，两周试拍结束后确定最终人选。
　　池南起初直接拒绝了拍摄，另一位演员也因为档期问题退出竞争，因此宋左一角直接落到了席殊头上。

　　可池南参与竞争的权利并没有丢，在两周试拍即将结束的时候，他重新选择参与拍摄，最终凭借惊人的演技拿下了这个角色。
　　林沭早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所有合同和相关证据都保留完好，只等着今晚放出去自证。

　　但是池南与司陌北的聊天记录一出，原本有利的证据立刻变成了一把刀刃向里的剑，直指池南胸口。
　　说好的同步拍摄最终却变成了席殊拍摄，池南坐享其成，不是有内幕是什么？
　　多位演员同时试拍费时费力，制片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司陌北因为能力出众，在剧组一向有极大的话语权，是不是他要求制片人必须选池南做主角？

　　在司陌北方不出面解释的情况下，
　　刀刀见血，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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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南窝在座椅里，愧疚地望着林沭。
　　他平常做做样子哭出几滴狐狸的眼泪来，林沭还能狠狠心骂他两句。但现在这般真情实意地内疚，林沭反倒说不出狠话来了。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今晚回家别刷手机直接睡觉。”她温柔地拍了拍池南的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小池的辉煌才刚刚开始呢。”

　　“那林姐你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叫我。”
　　池南给了林沭一个聊胜于无的安慰拥抱，带好帽子口罩，转身下车，身影逐渐没入楼宇门内的光晕之中。

　　身心俱疲地踏进家门，池南衣服鞋子都来不及换，立刻将自己摔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今晚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的语音电话。
　　对方已拒绝。
　　对方已拒绝。
　　就在池南做好了锲而不舍拨一晚上电话的准备时，正拨过去的第三通被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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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司陌北的声线不算低沉，却透着某种金属质感。
　　电话猝不及防被接起，池南一时语塞，“那个……呃……”

　　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刷啦的水声，池南终于想起一句普遍又好用的开场白，“你在干嘛？”
　　“洗澡。”金属质感的声音仿佛被蒸腾的水汽压扁了，穿过手机屏幕，闷闷地钻进池南耳朵里。
　　“……”
　　很好，最能引起话题的开场白都冷场了。

　　池南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进入正题，“你没刷微博吗？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有心情洗澡？！”
　　另一端的水声停住，随之而来的是挤压空气发出的轻微“噗”声。
　　不知怎么的，池南眼前莫名浮现出司陌北裸着身子站在花洒下，涂抹冲洗着头上的洗发露，绵密的泡沫顺着他线条完美的肩颈肌肉缓缓滑下，水珠溅落在他的胸肌上——

　　再度响起的水声泼散池南的幻象，他猛地回过神来，赶忙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画面清理地一干二净。
　　借着微微拔高的声调掩饰自己的慌张与心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关键时刻玩手机的人是你，聊天时用词莫名其妙的也是你，身为一个明星却不用防窥屏膜的还是你，与我无关。”司陌北作为一个编剧的逻辑始终令人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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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一次事关身家大事，池南决定试着反击。
　　“第一，我在关键时刻玩手机是因为忽然听说你正在写新剧本。北哥，不是说好在那件事解决之前先不动笔了吗？就算动笔，你好歹像之前一样给我些提示啊。”
　　“第二，那句亲爱的我就是一时激动打错了。”
　　“第三，防窥屏膜已经在路上了！”

　　水声彻底停住，一阵静默之后，池南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像是有人拿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那没出息的心脏顿时开了加速器，咚咚地在空荡的胸腔里响个不停。
　　池南强装镇定，“你笑什么？”
　　司陌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句让池南更加摸不到头脑的话，“我想做个实验。”

　　“做实验？”
　　“嗯，”司陌北说：“等实验结果出来再告诉你。”

　　“你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
　　“能。”

　　“那就说啊！”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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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南愣怔着看着屏幕上“通话时长 05:23”的字样，认真回忆了一下整个通话的全过程，发现他既忘了让司陌北澄清换角和内幕的事，也没能成功阻止对方继续写剧本。
　　仿佛自己锲而不舍拨通电话，只是为了听对方说一句——晚安。

　　在沙发上呆坐了十分钟，池南又重新拿起手机，想问问林沭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却又怕给她添麻烦。
　　干脆仗着自己没心没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直接点开了微博。

　　短短二十分钟，原本火爆的前三个热搜已经彻底换了内容——不过从当前热搜第一#司陌北澄清#这几个字来看，热搜的变动似乎并不是因为林沭的运作而产生的效果。
　　池南困惑着点进热搜，第一条就是司陌北的微博。
　　发博时间是十分钟前，也就是两人通话之后。

　　@司陌北：
　　1·朋友之间的玩笑不应被过分放大和曲解。
　　2·身为编剧从未干涉过选角与拍摄适宜。

　　作为一名幕后工作者，司陌北拥有着与他工作极不相符的粉丝数量，同样也拥有着与其粉丝数量并不相称的微博数量。
　　开通微博五年来，他以平均每年一条的速度转发着由自己担任编剧的新剧宣传微博。
　　每条微博下的评论转发都高达几十万，而内容却千篇一律——

　　“男主选角差评！编剧大大自己演吧！”
　　“求编剧大大进娱乐圈做慈善吧，就这绝美颜值，没演技我也可！”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要靠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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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陌北的澄清极其简洁，但是有力。
　　林沭也在此基础上迅速开始了雷厉风行的反击——先是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换角证据砸出来，甚至直接@席殊，如果他方坚持声称自己是最终选角，那请拿出正式合同。另外，针对造谣池南与司陌北不法关系的喷子，林沭也请法务部的人在最短时间内拟好了律师函。

　　而在这一切动作落成之前，池南点开了自己的微博。
　　他盘腿端坐在沙发上，对着空白的输入界面思考了很久很久，一行行的字打上去又删除。原本只是想发一个关于今晚事件的道歉微博，但是压抑已久无处倾诉的内心忽然在这个动荡的夜晚开始作祟。
　　他搜寻着自己并不丰富的词汇库，字斟句酌地编辑道：

　　对于今晚我在公布电视剧最佳男主角时的不当行为，我要向金槲节主办方，向所有观众表示诚挚的歉意。
　　近一年来，我的人生经历了或者说正在经历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件事，我的演技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但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才造成了今晚的事故。
　　总而言之，真的对不起大家，我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待。

　　这条微博发出去不久，林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南抢在她前面开口，说：“不好意思啊林姐，我文笔太差了，那篇微博是不是看起来挺没诚意的？”
　　“诚意是要你发自内心，跟文笔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林沭安慰他，顿了顿，又小心地试探道：“池南，你在微博上说的那件事……愿意跟我聊聊吗？”

　　池南侧过身子，平躺着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天花板上的淡黄色光线浅浅晕开，房间内静滞的空气仿佛凝成固体，将他的听觉与外界隔绝开来。
　　白色的玻璃吊顶歪歪扭扭映照着客厅的景象，池南双眼一眨不眨望进去，那些模糊扭曲的色彩光团正在慢慢聚成更加清晰的实体。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由虚拟走向真实，一步步靠向吊顶中的景象。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冬日下午，房间内氤氲着低矮的阳光射线，与屋内温热的地暖相叠加，让人仿佛置身夏日。
　　池南与林沭并肩坐在黑白相间的麻布沙发上，桌上摆放着满载的果盘，还有几本墨蓝色封皮的装订本。

　　池南忽然有些记不清，故事到底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还是从他见到司陌北的那一刻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