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天堂登记簿》苏格兰没有风笛

4、旭阳

　　初秋的昼夜温差很大，枝城乃和子搓了搓手，在原地不停地跳着，他们在半山腰的公路往上走着，迎面是墨蓝的大海。
　　“这是一种心理作用。”死神先生道，“以前的常识影响了你现在的判断，其实你已经失去了对冷的感知。”
　　不过他还是把大衣披到了枝城乃和子身上。
　　“您不冷吗？”
　　“不……阿嚏。”话还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啊，您感冒了！”枝城乃和子急忙把衣服脱了下来。
　　死神先生揉了揉鼻子，语气稍微带点抱怨：“这具身体太敏感了点。”
　　“这不是您自己的身体吗？”
　　“不，工作的时候需要平衡一下人类的感知，所以会把基础数值都给调低。”
　　“咦，可以像玩游戏那样随便调吗？”
　　“游戏？”死神先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是指国际象棋那种吗？”
　　“不，我说的那种是可以用手柄操作的。”枝城乃和子想用手比划，但发现好像实在是说不太清楚，“您以前没有见过人玩电子游戏吗？”
　　“电子游戏？”死神先生想起来之前无意中听过一个词，好像叫做“网瘾”。于是他问道：“这是和电子游戏有关的吗？”
　　“这个说的是沉迷游戏的人。”枝城乃和子掰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应该也可以说有关吧。”
　　“我以前引渡过一个人，”死神先生回忆着，说，“他一直想让我送他回去，说是再不回去他就要死了，是那种游戏吗？”
　　“对，差不多就是那种。”枝城乃和子拍了一下手，“调数值可以避免在游戏里死去。”
　　“啊，游戏里面的生和死不是一样的吗？”死神先生惊讶道。
　　“这，可能对有些人来说不太一样吧。”枝城乃和子想了想，最后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夜已近深，此时的海似乎有着连绵起伏的呼吸声，墨蓝色的浪花拍打在崖壁上，泛起白色的泡沫。枝城乃和子靠在栏杆上，跟着灯塔的轨迹向远处望去。
　　“那是？”
　　她原本只是随意看看，没成想真见到了一个人，那人看身形是个少年，手中拿着光线灰蒙的电筒，正在走向大海。
　　“他是要去跳海吗？”枝城乃和子愣了一下，随即对着那边大声呼喊，“喂！”
　　“别再往那边走了！”
　　“喂！你听到没有啊！别再过去了！”
　　枝城乃和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但那个少年只是向着大海越走越远，她的声音与他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
　　“他听不到的，你们的时间不一样。”死神先生拉住她。
　　“什么意思？”枝城乃和子瞪大了眼睛，而后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低下了头。
　　死神先生见状知道她或许误解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大海的方向让她看去，解释道：“他其实是迷路了。”
　　死神先生把衣服重新披在枝城乃和子身上，换了个说法：“他离开了他的引渡者。”
　　女孩似乎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楞楞地问：“那他会到哪去？会回到海里吗？”
　　“我不知道。”
　　枝城乃和子垂下了眸，那个少年已经走到了海的深处，她没办法看清他的身影。
　　“生和死是一样的吗？”她问。
　　死神先生没有说话。

　　枝城乃和子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睡得正香，死神先生找到了一条围巾让它睡在上面。
　　他们花了两小时爬上了山崖。
　　“我以前都不敢到这里来。”
　　“是恐高吗？”
　　枝城乃和子摇摇头，道：“我不怕高，我喜欢高的地方。”她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天，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良久，她转过头，问道，“您有带手表吗？我想知道现在几点了。”
　　死神先生把右手的袖子撩起：“现在是四点二十分。”
　　“噢。”枝城乃和子点点头，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身体的变化，走了这么久都没觉得累，也没再觉得冷过。
　　“离日出还有一会儿，你要休息一下吗？”死神先生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了工作手记。
　　“我不用的。”枝城乃和子好奇地看着他，“您现在是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对，需要写一些记录。”
　　“我可以看看吗？”
　　死神先生点点头，把手记递给她。
　　“2月14日……沈意……遗失的信……”
　　“3月25日……衡川大学博识楼309……江琳月……”
　　“5月19日……国立图书馆……上枫青子……”
　　“这些都是您引渡过的人吗？”和想象中的不同，死神先生的工作手记中多是只写了一两个时间和人名，很少有事件的记录，枝城乃和子顺着时间线一页页翻下去：“为什么没有六月到八月的记录？”
　　“因为我不太喜欢夏天。”死神先生实话实说，“实在是太热了。”
　　“咦，工作可以请这么长的假吗？”
　　“可以的，只不过最后的业绩会低很多。”
　　“业绩低了会怎么样？”
　　“唔，考核的时候需要靠业绩升职，如果成绩太低了就要一直做下去。”
　　枝城乃和子眨了眨眼：“您的工作很累吗？”
　　“其他人可能不太喜欢，不过我觉得都还好。”
　　死神先生说完便想起了大天使，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估计又得被唠叨一通了，也许还会说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愿吗？”
　　“我现在还没想好，也许看完日出之后就知道了。”枝城乃和子笑了笑，但语气有些难过，“如果是小时候，我大概会希望爸爸妈妈能一起陪我玩一天。但是现在想想，这个要求或许太过分了点。”
　　死神先生并不太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他只是笨拙地拍了拍枝城乃和子的肩膀。
　　“死神先生，您有遇到过什么很遗憾的事吗？”
　　“很遗憾的事啊。”死神先生把工作手记合上，吃了一颗糖，模糊不清地说，“去年工作的时候走过了一家闻起来很好吃的甜点店，但当时在工作就没有进去，后来再去的时候，那家店就关门了。”
　　“咦，这么快就关门了吗？”
　　“对，店主说是租期到了还是什么。”死神先生有些不确定，他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确实很遗憾。”枝城乃和子也吃了颗糖，“那我们看完日出去吃蛋糕吧。”

　　地平线的尽头放出了一缕光，很快便将最末端的海水晕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红，虽然近海处依然泛着墨蓝色的粼光，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黑得见不到底。
　　“太阳快出来了。”
　　枝城乃和子摇了下尾巴，在微湿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又蹭了蹭死神先生的手。
　　红日漏出了一抹金色的弧形，地平线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盛大的分娩，云朵的光晕是装点舞台的轻纱，飞鱼是守卫城堡的骑士，所有生灵都是这场妊娠的见证者。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太阳。”枝城乃和子喃喃道，“死神先生，天国也会有太阳吗？”
　　“这就是天国的太阳，也是……往生的生命体要去的方向。”他指着海的尽头，太阳已经缓缓冒出了头，但下半身子还浸在金色的海洋里。
　　“是……和子要去的地方吗？”枝城乃和子呼吸一滞，她咬了咬嘴唇，将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
　　蓝眼睛的猫咪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话题有多残忍，它只是自顾自滚成一团，舔了舔爪子上招的几滴露水，偶尔跑过来炫耀一下自己沾满青草的毛发。
　　枝城乃和子再一次问道：“死神先生，我真的不能跟和子一起走吗？”
　　此时，地平线的羊水流进了大海，太阳已经升起了一半，晨曦初起，万物复苏。
　　“你们的时间不一样，你如果现在去往生，就会再经历一次死亡。”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掉了吗？”
　　“不，这不一样。”死神先生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可以自由选择，我并不会干涉你。”
　　“在48小时之后？”
　　死神先生点点头。
　　他们站在悬崖边，迎着温和的海风，等着初生的太阳挣脱大地的子宫，等着新一轮的光芒反哺大地。生命和死亡在这一刻模糊了彼此的界限——无论是死神也好，猫咪也好，还是人类女孩，阳光洒向了三个不同的灵魂，三个不同的、却同样温柔和干净的灵魂。
　　“死神先生，你会飞吗？”枝城乃和子抱着枝城乃和子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着他。
　　死神先生愣了愣，有些没明白女孩的意思，不过还是无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
　　枝城乃和子先是发出了一声惊叹，忽然上前一步抱住死神先生，而另一位枝城乃和子则跳上了他的肩膀，死神先生和她们对视几秒，也眨了眨眼睛，而后挥动了一下翅膀。
　　他带着枝城乃和子飞下了山崖。
　　“哇——”
　　“别害怕。”
　　“我不怕！”枝城乃和子睁着眼看着四周，对着他大声喊道，“会有人看到我们吗？”
　　“不知道——”死神先生也大声回应，他并不想在这时候去担心其他的事情。
　　他沿着蔚蓝色的海岸线飞去，告别金色的太阳，向着刚刚苏醒的城市飞去，清晨的浓雾贴心地遮住了一切，他们从上方飞过，倾听着整个城市启动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几章一起揉吧揉吧放出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