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卷》玄漓

58、算有遗

　　算千子再次清醒时，已经是三日后了。才一睁眼，便看见钟凌云站在床边。
　　他看起来消瘦了点，气色也不怎么好，见算千子醒了，露出一点讥笑：“醒了？”
　　算千子想说话，但是嗓子干涩，忍不住咳嗽起来。
　　钟凌云示意太医给他倒水，顺便把脉。
　　喝了几口水，算千子才开口：“我怎么没事？”
　　“这也叫没事？半条命都要没了。”
　　“你答应我不动未明的！”算千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钟凌云的衣袖。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傻子不会回来自寻死路的前提下。”钟凌云弯下腰，“算千子，你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他会回来吧？”
　　“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呢？我恨不得要死的人是你，这样，我就能永远留你在我的身边。但是，总是有人来碍眼。”钟凌云笑起来，“那个小傻子哭得实在是让人心疼，所以我大发慈悲，告诉了他解毒的办法——一命换一命。他立马就答应了，一点犹豫都没有。我简直要怀疑当初是不是把他的脑子直接烧没了，不然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就算他救了你，你得以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啊……”
　　“钟凌云！”
　　钟凌云示意其他人全部出去，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袖子从算千子手里扯出来：“哎呀，生气了？都敢直呼我的全名了。让我想想，你上一次这么生气的时候，还是我推钟离曦下水的时候。我知道你是借着惩罚宫女太监来敲打我，我的太傅，我又不傻。只是可惜啊，我知道又怎么样，我永远高他一等，永远能把他压在我的脚底下。我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你疯了，钟凌云，你已经疯了！”算千子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不要这么激动，你知道这个药虽然解了，但是还是不能过于情绪激动。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他已经够可怜了。”
　　“太傅，为什么要为了他露出这种可怜的神情呢？”钟凌云掐住他的脸，“看看，多么可怜啊！那个人口称赞的神算子，竟然也会露出这种神情，这么可怜兮兮，这么脆弱，毫无抵抗之力。”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钟凌云在床边坐下，“算千子，如果年少时没有遇见，我们会不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就像你和钟离曦一样。”
　　钟凌云看着算千子，不免回忆起从前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他：“也许一切从当年初见起，就错了吧。”
　　“让我、让我去见见他。”
　　“好啊。”钟凌云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你去见他，难受的是你们两个人，我求之不得。”
　　“来人，把……”
　　“不要动他！我、我过去。”
　　“心疼他？我又不会让人在路上折磨他，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他已经够惨了，我也没这个必要折腾他了，反正，他最后都得死。”
　　说完，准备让人抬着算千子去钟离曦那里。算千子拒绝了，坚持自己走。
　　看着他走一步停一步的，钟凌云示意太医看：“你看，是不是真可笑？”
　　太医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斟酌着要怎么回答。
　　不过钟凌云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人活着一辈子，是真的可笑。”
　　算千子还没推开门，便听见了钟离曦低低的啜泣声。他没让任何人跟着进去，自己强撑着站直了。
　　“未明。”
　　钟离曦在床上缩成一团，只是低声啜泣。
　　算千子想到他小时候被欺负了，也是一个人躲起来，团子似的，一个人哭。疼极了也不会说，也不会有别的表示，只是一个劲地哭。
　　“未明。”算千子走前，又叫了一声。
　　钟离曦没理他。
　　算千子脸色苍白了点，他不知道钟离曦是什么时候把毒渡到自己身上的，不知道五感里他还剩下哪个。
　　“未明，是我。”算千子伸手去碰他。
　　钟离曦哆嗦了一下，往床脚缩了缩。
　　“钟离曦！”算千子一把扯过他来。
　　“不要！不要碰我！”钟离曦挣扎起来，“别碰我！”
　　“是我，是我！”算千子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没事了，未明。别怕，我来了。”
　　“我不干净了，无遗哥哥不喜欢不干净的人。”钟离曦不挣扎了，他大哭起来，“怎么办？无遗哥哥要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算千子轻轻地拍着他，“我喜欢你呀。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未明了。未明乖，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不好。”
　　算千子紧紧地抱着钟离曦，感受到他在自己怀里发抖，知道他是疼得很。
　　不知多久，钟离曦平静下来。药效已经过了一阵了，下一轮的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算千子想看看钟离曦，却被钟离曦推开。
　　“怎么了？哭成小花猫觉得丢人了？”算千子笑着问他，“好啦，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
　　钟离曦没理他，只是用手捂着脸。
　　“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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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明？”算千子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强行扯开他的手。
　　“别，求你，别看。”钟离曦哭着求他。
　　“没事的，没事的，乖，让我看看。”
　　真的看见钟离曦的脸的时候，算千子一瞬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只见钟离曦脸上全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还在渗着血。
　　“……谁干的？”算千子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又生气又心疼，又无能为力。
　　钟离曦低下头。
　　“还有别的伤吗？”算千子放轻了声音，“未明，没事的。”
　　钟离曦看他一眼，忍不住又哭起来：“我没想哭的，是眼泪自己要掉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算千子伸手去摸他的脸，“我们家未明最坚强了。告诉我，他们还做了什么？”
　　钟离曦又不说话了。
　　算千子有些生气，他站起来，要去扯钟离曦的衣服。
　　“不要！”钟离曦瞪大了眼睛，“不要碰我！救命！无遗哥哥救我！别碰我，求你们。救救我……”
　　算千子停下来，钟离曦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目所能及处没一块好肉。
　　他沉默着给钟离曦拉好衣服，把他安抚下来，不知从哪里拿了块玉佩出来。
　　“未明，拿好了。”算千子把血红的玉佩放到钟离曦手里，“乖，在这里等我。要是害怕了，就对着玉佩叫我的名字，我听见了就会回来。”
　　钟离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
　　算千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