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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阴阳眼 其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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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落之后,才是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
小巷右数第五家,是间门面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酒吧。招牌上一共“SAMSARA”七个字母,灯管坏了俩,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三星特约维修店。
Jason第一个注意到推门而入的新客人——脸长得还算中等偏上,可惜品味太差了,一身的铆钉搭配印着“Love&peace”的T恤衫,看着就该出现在隔壁烧烤街,而不是他们这样情调高雅的酒吧;还是后头一个顺眼点,盘靓条顺眉目精致,年纪再小点能有一帮人往他内裤里塞钱。
想归想,他一边熟练地把柠檬汁掺进朗姆酒,打了个响指让服务生来取,自己则穿花拂柳般绕出了吧台,对两个陌生面孔露出标准的营业笑容:“两位喝点什么?”
范无咎回了个假笑:“每回都来这套,有劲吗?”
“有啊。”Jason冲他身后的裴渡抛了个媚眼:“这不是来了个小帅哥嘛。”
范无咎差点喷笑出声,在裴渡阴恻恻的目光下勉强控制住了自己:“咳,别瞎说,什么小帅哥,他年纪说出来能吓死你——行了行了,别废话,把‘门’给我们开一下。”
“切~”Jason略不情愿地撇撇嘴:“堂堂勾魂使,偏爱走小道……”他冲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扭着腰在前头带路:“跟我来吧。”
一穿过布帘,酒吧里那声嘶力竭的金属乐立时消失无踪,后厨地方不大,隔出了刚够人转身的大小做更衣室,其他地方则堆满了杂物,有几箱啤酒几乎已经碰到了天花板。
裴渡饶有兴致地看着Jason两条细腿化成水桶粗的蛇尾,在狭小的空间里自如地滑行:“到了,”Jason定住身形,尾巴尖划出个漂亮的圆弧,点了点后方:“穿过去就是。”
他指着本该通往酒吧街后头暗巷的一道小门。这扇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木板上粘了厚厚一层腻子,黄铜把手倒是光可鉴人。
“行了,你回去吧。”范无咎挥挥手。
Jason冲他抛了个媚眼,别过身又一扭一扭地回去了。
等他背影彻底消失,范无咎才看向裴渡:“想好了,真要下去一趟?你现在的身体……”
“话真多。”
“得,算我多管闲事。”范无咎叹口气:“跟紧点,你要在地府出了事,全酆都的鬼都得再死一遍。”
他说着,伸手推开那扇门。
他们站在一座简陋的渡口边,脚下铺设的木板十分陈旧,踩上去嘎吱作响,还泛着一股霉味。
渡口前方是一条河。河水湍急,打着小小的漩儿,却没有丝毫水声。
裴渡举目四望——其实什么也看不清,视野被茫茫迷雾所包围。雾气是一种阴冷的灰色,天地的界限在这雾中也模糊了,混沌未明。
裴渡打了个响指,一朵青色的火焰从他指尖跃起,那些灰色浓雾像是对火光颇为忌惮,霎时散开了一大片。
“这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裴渡道。
“那是。”范无咎又换回一身黑袍木屐,负手立在渡头:“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并称我们地府三大标志性景点,KPI全靠他们了……”
他在那胡扯,却见漫漫雾气之中陡然亮起一点光。光苗微弱细小,左摇右晃,明明灭灭,好像一错眼的功夫就要被风吹熄了,偏又颤颤巍巍地重新亮起来。
裴渡一挥手,灭去了指尖上的火焰。又等了片刻,一艘破败得像是随时都要散架的乌篷船晃晃悠悠停在了渡口。
船头站着一个老人,不知多大年纪了,脸上皱纹层层叠叠,乍一看都找不到那两颗浑浊瞳孔。他手上并无船篙,只提了一盏风灯——风灯同他一样老旧,不知道多久没有擦过灰,更显得里头的烛火昏黄黯淡,好像眨眼功夫就要灭了。
不过忘川河上,也唯独这一盏风灯能够穿透迷雾,将船引到彼岸。
不等范无咎开口,裴渡便熟门熟路地跃上了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船夫浑浊的眼睛盯住他,嘴里念叨:“稀客,稀客。”说着,手掌摊平,直直伸到裴渡面前:“船钱6文,概不赊账。”
裴渡疑惑道:“不一直是三文吗,你们这儿还带通货膨胀?”
老人的掌心光滑无比,连一条纹路都没有:“渡鬼三文。”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算鬼,拿不到折扣价。
裴渡一阵无语,还是乖乖数出六枚古朴的钱币。
范无咎也跟着上来,敲了敲船舷催促道:“行了行了,判官等着呢,赶紧走吧。”
船夫转过身。乌篷船“吱吱呀呀”地离开渡口,向一片看不见边际的灰雾驶去。
渡过忘川,雾气便逐渐稀薄,路上行走的旧鬼新魂也多了起来。
两人下了乌篷船,裴渡不小心踩到一个挤在河边的吊死鬼的舌头——吊死鬼一回头,和范无咎打了个照面,吓得拖着舌头赶紧跑了。
裴渡轻笑一声:“无常使,积威甚重啊。”
范无咎没理他,反倒指了指河岸边凑做一堆,跟看钱塘江大潮一样激动的鬼们:“你也去看看?”
“看什么?”
“三生石啊。”范无咎促狭道:“不想知道你和你那暗恋对象是不是真能修成正果?万一你真命天子不是人家,那不就白瞎了嘛……”
相传女娲造人时,每捏一个泥人,便拈起一粒沙计数;日积月累,身边就多出了一块顽石。顽石感于天地之气,日月精华,灵性渐通,生出两道纹路,将整块石头隔成三段,能探出姻缘轮回,女娲便将它置于忘川河边,命为三生石。
三生石也是地府著名景点之一,在投胎流程手册上是打五颗星的必去行程。
“别胡说八道,”裴渡很是不满:“千八百年前就表过白了,谁和你说是暗恋!”
范无咎无语:“你这重点是不是找偏了……”
“反正对我来说,不会有别人。”裴渡一脸笃定:“他嘛,就冲那臭脾气,除了我也没人看得上了。”
如此大言不惭,教天煞孤星命格的无常使听了牙痒痒,正想反驳,便听耳边响起一个春风拂面的声音:“说好了亥时前到的,范无咎,你是不是想去拔舌地狱巡视一番?”
他立时打了个激灵:“完了完了,谢必安那小子又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折腾我了……”他看着裴渡诚恳道:“本来还想带你地府一日游的,你好久没来了不知道,我们这儿现在旅游开发得真不错,每个景点都能敲章,集满全部还多送一碗孟婆营养汤……”
裴渡嘴角抽了抽:“……下次吧。”
“那好吧。”范无咎似有遗憾,一把拉住对方;裴渡只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酆都天子殿上。
身着绿袍的判官从圈椅上起身,走到堂下向裴渡行礼,干巴巴道:“尊上贲临寒地,地府上下柴门有庆,蓬荜生光……”
“不敢不敢。”裴渡敷衍的回个礼,打量四周:“在下现在就是个小小土地神,担不起陆判的礼……”
陆之道身后站了个细眉细眼,身量单薄的白衣人,此时也上前向裴渡行礼:“谢必安见过尊上。”
他顿了顿,抬头对上裴渡的眼神:“尊上想查的东西已经有了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