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市特殊事件调查所》韩檀

15、阴阳眼 其十四

　　四周死一般地寂静，程旭只觉自己肩膀上的这颗脑袋有千斤重，稍一动就要掉下来。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刚买的switch还没开封……”

　　“嘻嘻……”黑暗中不知有谁轻轻笑了一声。

　　程旭腿一软，只差没跪到地上了。

　　吴患抬起右手——程旭这才发现，她手腕上套着一串佛珠。佛珠色泽墨黑，不太起眼，表面却泛着一层琉璃般的光泽，在黑暗中微微闪光。

　　她神色郑重，脱下手串，往上一抛；程旭正惊诧间，忽见那一整串的佛珠在空中腾地散开，一颗颗间隔有序，逸出淡淡白光。

　　这些光斑缓缓流动，如同一张运转着的九天星网，将三人罩在其中。

　　外头那些鬼魂似乎十分畏惧佛珠上的力量，几乎是在光网形成的瞬间，便散开了一大片，在两人一鸟的身侧留出了一米多的真空地带。但即使如此，它们似乎也舍不得这即将到嘴的肥肉，依然在外围窥伺着。

　　吴患呼出一口气，道：“先这样吧。鬼门大开，医院的阴气太重，光靠我们是出不去了……只能看老韩他们能不能进来。”

　　“没事的，”花楹此刻终于乐观起来：“韩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如果是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吴患盘腿坐下，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她那根永远也抽不干净的烟来，在指尖把玩：“这里，毕竟是医院……”

　　※※※※※※

　　如今这个时代，恐怕再没有什么神龛佛台，比医院的墙壁聆听过更多祷告。

　　韩笑甫一踏入三院大门，无数嘈杂的痛呼和叫骂就在他耳边响起：

　　“好痛啊，我好痛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为什么是我？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生病！凭什么，凭什么轮到我！”
　　“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还年轻啊……”
　　“妈妈说我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希望天上的神仙保佑，我的头发也能快点长出来……”
　　“家里要被拖垮了，不能再治了，求求老天爷，让我早点死吧！”

　　怨恨、嚎叫、痛骂、诅咒和后悔……无数情绪如同旋涡，想要将他卷入。他闭上眼睛，听见心底那个熟悉而嘶哑的嗓音在一遍遍发问：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为什么不毁灭一切，重头再来？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割出血痕。但疼痛无益于清醒，只能让它们变本加厉：无边无际的愤怒、绝望和痛苦，如潮水、如火焰，悲号着、痛吼着、质问着他……

　　行将失控的前一刻，掌心忽然一热，他蓦地清醒过来，恰好对上裴渡看过来的目光。

　　明明身体里沸腾的痛楚还未平息，他却突然注意到，明明裴渡看上去如此单薄与苍白，像是一个病人，他握住自己的手居然滚烫无比，像是随时都在燃烧一样。

　　一时恍惚，等韩笑回过神来，耳边的声音已经淡去了。

　　而裴渡也已经松开了他的手：“韩队不会是小时候经常生病，所以怕进医院吧？”

　　他眨眨眼睛，依旧是那副调笑的口吻，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笑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继续往里走，古怪的是，整个医院进出的大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既没有安保，也没有病人，甚至缺乏风声与虫鸣；仿佛整个第三医院除去他们两个闯入者，一切都被按下了静止键。

　　这情形自然不合常理，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不停，索性往门诊部的大厅走去。

　　不过，推开门诊部的大门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三院的挂号处，而是一个算不上宽敞、陈旧的公共厕所。

　　厕所的格局十分简单。入口处是洗手台，边角脏污的镜子底下是一个白瓷制的洗手盆，金属龙头没有拧紧，在盆底汇聚成了厚厚一层水垢。往里走一共四个隔间，都是老式的蹲位，墙壁上贴着一些取卵、捐精之类的非法小广告，有几个被人用记号笔抹去了。空气中飘散着微微刺鼻的氨水气味，还混杂着一股拖布的湿臭。

　　一切都很正常，仿佛这里就只是一个常见的、普通的老式厕所。

　　“有趣。”裴渡环顾一圈，走到厕所唯一的一扇窗口前。这扇气窗用的是磨砂玻璃，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外头街灯的黄色灯光，还能隐约嗅到一丝桂花的香气。

　　“做得倒是挺逼真，”裴渡评价：“看来只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对方的目标应该还是放在了另外三个人身上；对于他们俩，知道正面打不过，索性就直接困住。

　　只要他们不在，不管对方想做什么，都要方便得多。

　　裴渡再一次仔细观察了一遍眼前这个老式厕所：泛黄的墙面、湿漉漉带着消毒水味的地砖、锈迹斑斑的龙头，甚至是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说明了一件事：要么，对方的实力超出他的预想；要么，这个幻阵并非完全虚假。

　　裴渡微微皱起眉头。

　　所谓幻阵，无论借助什么手段，归根结底是要将脑中的画面实体化。如果想凭空生造出一个场景，就势必要完善足够多的细节；但如果只是重现一个记忆中的画面，难度就小得多了。

　　眼前这个幻阵，细节如此详细，想必是布阵者心中记忆十分深刻的地方。

　　但即使知道了这一层，对破阵也没什么帮助。

　　裴渡有些苦恼——因为体质特殊，他从小最擅长的就是招鸡逗狗、游手好闲，正事可以说是一件没干。活到现在这么大把年纪，只学了些五鬼搬运，缩地成寸之类骗骗凡人的东西，破阵这事，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倘若他原身在此，这么一个幻阵，也就是抖抖翅膀的事；但他现在的人设，可是一个穷到要出来兼职的土地神啊……

　　进退两难间，只听韩笑说了一句：“往后退点。”

　　“嗯？”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地听从了对方的指令，往后退了一步。韩笑上前，将手掌虚按在那面镜子的正中。

　　“这镜子……有什么问题？”

　　“太干净了。”

　　话音未落，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镜子从韩笑的掌心开始蔓延出裂纹，金光连闪，随即整个场景都如镜片般碎裂开来，四散而去。

　　裴渡这才恍然大悟。

　　适才的幻阵，唯一的破绽就是那面镜子。这类老式厕所虽然会有人打扫，但大都只负责拖地、更换垃圾桶和疏通下水道，连龙头都无心拧紧，更别说去专门擦除镜子上的污垢——

　　但方才那面镜子，虽然四角脏污，中间那片却十分明亮，能够清楚地映出两人身形。

　　幻境之中，最不符合常理的部分，往往就是阵眼。显然，韩笑找对了。

　　幻象已破，两人却没有站在三院的门诊大厅，反而身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或许是空间破碎后留下的隙罅，毕竟人间界不该存在这样能够吸收所有光线、纯粹的黑暗。

　　裴渡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觉到有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跟着我。”是韩笑的声音。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的双眼生来就能够洞彻幽冥，但即使是他，在这样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中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更何况仍属凡胎的韩笑。

　　但韩笑仍然找到了他。他看不见，他只是能在一片虚无之中，感觉到。

　　好不容易把笑意压下去，裴渡轻咳两声，打了个响指，指间立时跃出一朵青色火焰。

　　焰心纯白，焰苗青碧，异色的火焰全无热力，却能为他们照亮这一方天地。

　　韩笑微微皱起眉。

　　裴渡反过来拉他的手，一双凤眼映着碧色火光，潋滟多情：“跟我来。”

　　在火光的带领下，两人在茫茫的黑暗中向前走，不知多久后，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点模糊的红光。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加快脚步，走到近前，才发现红光的底下是一扇医院最为常见的白色钢板门，而那盏鲜红的指示灯上，亮着三个大字：手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