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市特殊事件调查所》韩檀

6、阴阳眼 其五

　　韩笑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站起身环视四周。

　　无论多么繁华光鲜的城市，总会有那么一块杂乱、碍眼、又无法彻底消失的地方，如同一小片苔藓生长在阴暗的墙角。

　　这一爿就是北都市仅剩的棚户区。老平房之间的过道本就不宽敞，算上各类违章搭建的二楼三楼，挤挤挨挨在一起，抬头也见不到天日；地势低洼，遇上雨天挨家挨户都要用水盆向外舀水；至于蛇虫鼠蚁，更是家常便饭。

　　住在这里的，除去一些年纪太大不肯搬动的老人，多是社会的最底层。卖体力的，做鸡的，混低保的，各行各业形形色色，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穷。

　　穷到一定境界，才有资格入住。

　　死者魏成就是这么一个人。

　　“原先是做长途车司机的，不算多富裕，不过还够养老婆孩子。大约三年前因为□□入狱，老婆当时就和他离婚了，孩子也带走了。魏成原本被判了三年，因为表现良好只在牢里待了两年半，出来之后没房子住，经狱友介绍搬到了这，平时靠跑腿送外卖赚点吃饭钱。”

　　逼仄低矮的出租屋不过二十个平方大小，隔出了一个五平米的卫生间，因为水管老化，天花板靠近浴室的地方有一大块泛黄的水渍。底楼潮湿，房子里浸泡着一股久散不去的霉味，墙皮剥落的地方贴了几张女明星海报，天长日久失去了黏性，耷拉了一角下来，房主也没有再管。

　　早已失去弹性的海绵床脚堆了几件衣服，塑料桌上扔着半碗泡面汤，里头还漂着几颗烟头。

　　“死者的情况我们初步问过，”曹勇跟着他站起来：“魏成平时生活很简单，出狱之后和前妻儿子都没联系，附近居民也说他一直独来独往。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他指了指身后唯一的一扇木门：“窗户后头是隔壁家的厨房，油烟太大所以基本没开过，派人去看过了，油泥积了厚厚一层，基本排除凶手从窗户进来的可能。屋子里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毛发、血迹、脚印……什么都没有。”

　　“最奇怪的是，这间房没装空调，前两天那么热，周围几户人家都说魏成一回来就会把门开一半来通风——但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见过有人从他家进出，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唯独住在隔壁的阿婆说，晚上好像从这里传出过猫叫。”

　　花楹“喀擦喀擦”摁快门的声音停了下来：“猫？”

　　“阿婆八十多了，和她说话都要靠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她一个人听到了猫叫。”曹勇显然不怎么相信。

　　韩笑目光专注，一寸寸扫过墙壁，像是要从上头找出朵花：“不奇怪。”

　　“啊？”

　　“她半只脚已经踏进阴间，自然听得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曹勇脸色不大好看：“你什么意思？”

　　韩笑看向天花板与墙角交界处，在一片暗黄水渍的边缘，印着一个成人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脚印。

　　花楹从取景框里看过去，在放大的镜头里，那颗小小的脚印显得更为纤毫毕现，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只有还未满月的婴儿，才会有这么小的脚印。

　　“这是……”

　　“婴灵。”韩笑神色淡淡。

　　曹勇没吭声，但从他的面部表情就看得出来，他完全不信。

　　“我说你这，”他顿了一下：“21世纪了，咱们再说怪力乱神的就不合适了吧。”

　　韩笑看都没看他一眼，倒是花楹一拍脑袋：“哦我懂了，你阳气太重，看不见。”

　　她举起手里的傻瓜相机：“要不等照片印出来了我给你寄一份？”

　　曹勇还没来得及开口，韩笑忽然开口：“你说他因为□□入狱过，”他转头看向曹勇，一双阗黑的眸子如永夜寒星：“被他□□的女人有没有怀孕？”

　　“曹哥，你的快递。”剃着平头的小警察把一个薄薄的纸包放在曹勇办公桌上，正是上次程旭他们见过的那个。因为姓蔡，平时局里都喊他“菜头”。

　　“恩。”曹勇应了一声，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从哪寄来的啊？”

　　“就是那个特调所，”菜头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曹哥，上回那几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一个小白脸，一个还都没到我肩膀的小姑娘，还有一个更离谱，尸体都不敢看……怎么看也不像什么专家啊。”

　　“管那么多呢你？没事就去背案卷。”曹勇不理，把手上的包裹拆开。

　　里面装的是一沓照片。时下都流行手机拍照，专业点的用数码相机，冲印胶卷的已经非常少见。曹勇翻了几张，立即认出拍摄内容就是魏成所住的那间出租屋。

　　看得出来拍摄者的水平欠佳，好几张都过曝了，不过仍足以看清想要传递的内容。

　　菜头见他一张张看得仔细，好奇起来，伸手拿了一张：“这什么……”

　　话没说完，他就定住了。

　　泛黄的天花板上，一个小小的婴儿脚印无比清晰。

　　“我靠，曹哥这……”

　　曹勇没理他，起身点了根烟：“你看就看了，别往外瞎说。”

　　“不是曹哥，这什么东西啊，难不成是凶手画的？这、这也太渗人了……”

　　曹勇没再说话。他抽完了一整根烟，拨了个电话：

　　“我是曹勇，上次你问的那件事，已经查到了。”

　　“被害者叫姜如逸，北都市本地人，事发时还未满18岁，高二，所以案件通报里都隐去了她的个人信息，我也花了些功夫才查到。根据案卷描述来看，姜如逸家境不错，但和父母关系不佳，案发时她独自在外，也是因为和家里吵架后离家出走。据姜如逸说，她原本是想打车去仙存的风景区，但是半路下了大雨，出租车司机不敢开山路，她又不肯回市区，就折中把她留在了高速路边上一个加油站。恰好，那天开长途车回程的魏成也停在那里休息。”

　　“按照姜如逸的说法，当时雨下得很大，加油站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只有她和魏成两个人。入夜后没有人工服务，只能通过投币饮料机买水，当时她很口渴，但身上没有零钱，所以她去找了正在车里休息的魏成借钱，魏成以此为借口将她骗上车性侵。第二天魏成还替她叫车回家，同时支付了车钱。姜如逸一开始没敢把自己被性侵的事告诉家里人，是一个多月后她出现妊娠反应，去医院检查，她母亲才发现的，之后立即就报了案。”

　　“因为姜如逸记得车牌号和魏成的长相，很快就把人找到了。魏成承认两人曾发生性关系，但他坚称自己并没有强迫姜如逸。物证方面，在他的长途车里提取到了姜如逸的DNA，姜如逸怀上的孩子也证实是他的，但当时那个加油站的监控摄像头坏了一半，导致没有拍摄到任何关键信息。最后法院还是按□□罪判了三年，魏成也没有提起上诉。”

　　“姜如逸呢？”韩笑问道。

　　“没有更多消息了。留下的手机号码我打过了，是空号。”

　　“当时检查出她怀孕的医院在哪里？”

　　“我看看，”曹勇用肩膀夹住手机，又翻了一遍手上的文件：“是……北都市第三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