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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阴阳眼 其四 ...

  •   庚辰日,游神出巡。人宜避忌游神所在之方。
      不宜安产室、扫舍宇、设床帐。

      下午五点,正是第三医院妇产科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

      婴儿尖利的哭嚎塞满了整条长廊,混合着此起彼伏的电子报号声,似乎连消毒水的气味都为这种繁忙烘热,变得尤为可憎起来。

      候诊室外长椅上的孕妇恹恹地靠向丈夫,抱怨道:“我又想吐了。”

      丈夫敷衍地拍拍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并未离开手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手术室里正飘出一阵重过一阵的血腥味。

      神色紧张的粉衣护士匆匆穿过人群,向走廊尽处的办公室走去。门边木质铭牌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副主任医师陆连翘。

      “陆医生,十三床的病人术中大出血,现在血压已经下90了;但她是Rh阴型熊猫血,我们血库中存量不够,您看……”

      陆副主任年近四十,在相同资历的医生中仍显得年轻,她挽着一副油光水滑的低发髻,镜片后的目光沉稳温和:“别着急,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六院借调,你们先稳住病人情况。”

      护士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冲她点头,又迅速返身往手术室走。陆连翘拿起话筒搁在耳边。

      单调的拨号音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另一种声响——

      “咄”“咄”“咄”……

      走廊上嘈杂的说话声逐渐隐没了,唯有那种木屐敲击地板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

      日游巡,己酉至壬辰出游四十四日,见之大凶。

      如果此刻程旭站在市第三医院妇产科的走廊上,就能看见从毫无所觉的人群中穿行而过的纸人队列。

      领头的两个戴着高高的纸帽子,本该画上五官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但你若是看向他们,便会觉得他们也在看着你。

      “游神出巡,百邪辟易……”

      拖得长长的调子自虚空中响起,似哭似笑。

      “咄”“咄”“咄”……

      木屐的声音越靠越近了,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里一片忙乱景象。主刀医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再一次握住电击起搏器。

      “咄”“咄”“咄”……

      监视器发出尖锐的长鸣,浓重的血腥气逐渐遮盖了一切。

      六月初八,庚辰,日游出巡,忌安产设帐。

      医院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向来是捱不住瘾的老烟枪聚集地。

      此刻那里只站了一个人,身材高挑,染了头时下流行的奶奶灰,只是大热天里还穿着一整套白衣白裤,让人不由担心他为了装帅会不会闷出痱子。

      青年指尖夹了支烟,侧脸望向窗外——顺这个角度看下去,恰好能看见绿屋奶茶木质招牌的一角。

      面无表情的纸人队列走到这里,就像溶进水里似的倏然消散了。青年头也不回,直到粗粝的嗓音兀自从虚空中响起:“真是稀客啊。”

      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纸人散去,队列最后的日游神终于显露真容——留着虬髯胡子的大汉身形较常人高出一半,作狱吏打扮,长发披散,手持的木牌上刻着“日巡”二字,正冲他躬身行礼。

      “我是此间城隍,在这理所应当。”青年叼着烟,口齿有些含糊:“毕竟日游出巡,也算难得一见……”

      见之大凶的日游神偏偏长了一张憨厚面孔,唯独嘴角咧开的时候显出几分邪气:“听闻尊者自请贬谪,居然是真事……嘿嘿,”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讴哑:“有意思,有意思。”

      青年看也不看他,烟夹在指间掸了掸,抖落一截烟灰。说来奇怪,那烟头火光不是常见的橙红,而是近乎亮蓝的白光;配上他苍白细瘦的指节,无端显露出几分鬼气森森。

      “你既然知道此地的城隍是我,”他垂下眼睛,连睫毛的颜色都较常人浅淡:“还敢巡游此处?”

      “尊者这话就不对了。‘日游巡癸巳至戊申十六日在房中,自己酉日出游四十四日,不可见产室,见之则遭煞’……这可都是天规上一笔笔写着的,小神怎么敢违背?”日游神面露惶恐地低下头去,半晌,又讴哑低笑起来:“是了是了,小神忘了,尊者身份高贵,自然是不把天规御律放在眼里的……”

      他拽了拽腰间锁链,足下踏着的新魂呜咽声陡然大了起来。青年顺着锁链看过去,还穿着手术袍的女子双眼红肿,下身在地砖上拖出长长的血迹——只是她腰腹空瘪,分明不是孕妇模样。

      青年不由皱了皱眉头。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日游神的形体渐渐消散,连带着锁链下哀鸣的魂魄:“尊者,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出了黄梅,北都市的气温更是一路向上攀升,每天都热得花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转世投胎当个冷血动物。

      她此刻正扎着冲天辫,瘫在办公椅上,生无可恋地翻着手里的报销单:“我已经能想象出boss看到这份东西的表情……”她苦下一张脸对着吴患:“你怎么也不拦一下?”

      吴患老神在在地啃苹果:“那也得我拦得住啊。”

      花楹一踮脚尖,办公椅往吴患那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吴姐,你们上回出去干嘛了?”她扬扬尖俏的下巴,示意一边的程旭:“把人吓得,看见韩队跟肥鸡见黄鼠狼一样。”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探听八卦的光辉。

      吴患还没来得及开口,办公室里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居然还是一台靠转盘拨号的老式电话机,通体黑色,只有拨盘上的数字是白色的,看上去就像是民国剧里的常用道具。

      花楹过去接了电话:“你好,这里是北都市特殊事件调查所,算命按1,驱邪按2,看风水按……现在?”

      不知电话对面的人和她说了什么,花楹肉眼可见地神色严肃起来:“好,我和韩队说一声,我们马上就过去。”

      程旭人还没走进现场,就觉得腿肚子有些发抖。

      吴患自称要去帮一个私企老板除秽——“这个月咱们能不能收支平衡就看这一单了”,于是出外勤的任务再次落到他头上。

      三天过去了,程旭仍然没能忘怀“王经理”的死状。虽然,按照吴患的说法,他们一开始见到的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活僵是高级点的僵尸,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吴患跟他科普:“只有死人才有可能变成僵尸。”

      但就算如此,就算他看见的那个“王经理”已经是个死人,是个怪物,也无法抵消他看见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融成肉泥的冲击感……

      这也导致他这两天一看见韩笑就像老鼠见了猫——好在韩笑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程旭的实习生涯才不至于太难过。

      刚下车,花楹就不知从哪掏出个老款的傻瓜相机塞进程旭怀里:“一会进去就跟着韩队,不该问的别问,多拍几张现场照就行——相机会用吧?”

      程旭忙不迭地点头,跟在两人身后弯腰穿过隔离黄线。一个剃着平头的警察等在门口,脸上的青春痘长势茂盛,一看年纪就不大。小警察似乎对眼前这三个人的组合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恪尽职守地将他们带到一处平房前。

      房门如今大敞着,时不时有身穿白大褂的人员进出,几米外的隔离线后头还有附近居民在好奇地张望。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肉类腐臭后的味道。

      估计是程旭脸色惨白得太明显,平头小警察还好心地问了一句:“要口罩吗?”

      “要那东西干啥。”远远地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程旭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工字背心,胡子拉碴的男人走过来:“小年轻,”他自来熟地搭上程旭肩膀:“害怕就别进去了。”

      “我不怕!”程旭飞快地咽了口唾沫。

      “不怕最好,”男人冲他挑挑眉:“那就进去看看呗。”

      低矮狭小的房间里头躺着一具男尸,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体格健壮,有长期体力劳动的痕迹。他圆睁的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面部表情凝固在一个惊恐的瞬间。

      韩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死者是男性,现年四十三岁,名叫魏成,不是本地人,但在这住了也有快三年了。根据邻居的说法,他是独居,平时没见和谁有过来往。根据尸体腐坏和角膜变色的程度,法医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在一天前。全身上下伤口只有一处,也是致命伤,就是腹部撕裂的这个口子。”他对着男尸的下腹处比划了一下。

      平心而论,称其为一个“口子”略显轻描淡写了——尸体的整个下腹部几乎被一剖为二,靠着仅剩的脊柱勉强连接在一起。

      说实话,程旭一点也不想知道地上那一大滩红白黄交加的液体原来是什么东西。

      炎热的天气导致整具尸体发酵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连带他们进来的平头小警察都皱着眉头,韩笑却像是嗅觉失灵一样,蹲下身细细查看尸体腹部上的伤口。

      胡子拉碴的男人也跟着蹲下。

      “腹部的撕裂伤导致内脏损坏严重,但有趣的是,死因是失血过多。”他饶有兴致地说下去,似乎眼前并不是一个死于非命的人类,而是某道复杂难解的数学题:“凶手应该很有经验——先在他肚子上开了道不致命的口子,然后把他的内脏掏出来,这个时候人还有气,有意识,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肠被撕开,屎啊血啊喷了一地……”

      “呕!”程旭再也忍耐不住,把单反往花楹手上一塞,捂着嘴跑了出去。

      “嘿,”男人摸了摸下巴,看着程旭夺门而出的背影:“小年轻还是不行啊。”他冲韩笑伸出手:“曹勇,长街支队队长,您应该就是上头派来的特别顾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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