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不语》墨家老十七

7、第 7 章

　　这样魇人的小法术倒不至于能把张星河怎么样，特别是沈听澜就在边儿上。两人探完这些人的状态，就回屋睡了。不知道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被沈听澜闹得没怎么睡，还是沈听澜用了什么安神的法子，张星河这一晚睡得特别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舒爽。打着哈欠起来的时候，沈听澜的床铺自然早就空了。张星河探头朝窗外望去，另外的人也醒得七七八八，沈听澜正被他们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想和沈听澜说上话。这场景张星河早就习惯了，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
　　昨天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今早上从屋里走出来视野豁然开朗，才看到这个小村子四周被群山环抱，葱翠欲滴。的确是山灵水秀。山里的空气有种凛冽的甘甜，张星河走到后院，捧起冰凉的山泉水扑在脸上，顿时一个激灵。
　　“睡醒了？”沈听澜不知什么时候到来了身后。
　　“醒了。”张星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起身来，看向沈听澜，朝他打趣道，“他们肯放过你了？”
　　“他们对道法颇有兴趣，这是好事。”沈听澜今天穿了身儿简单的月白道袍，外面是柳青色的罩衫。他今日的样子站在山灵水秀里，如果不是张星河知道仙人们已经几千年都不下界了，不然真的会以为这是个下凡来的年轻英俊的仙君。
　　可惜这年轻的仙君对人情世故还是不够通达，这许多年来，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道法讲的好。张星河看着他，下决心要尽到前男友的义务，教育他这最后一次，“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懂。知道为什么庙里观里的神像都要修得那么眉目清秀的，饿鬼修罗的样子就一定要那么丑巴巴的？我告诉你，肯定是玄门的先人们，发现因果善恶和这些俗人讲不通，但是他们看见好看的皮相就心生倾慕，所以这么修来骗他们的。如果你长得癞头疤脸，看他们还找不找你求教道法？你回忆一下他们围着你的时候，是不是他们专注地盯着你是真的，但道法没有听进去一两句？”
　　张星河自认为说得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沈听澜仔细地听完了每一个字，脸上露出些思索的表情，说，“只要能听进去一句两句，也是好的。”
　　张星河气得差点厥过去，伸着手指想把沈听澜骂一顿，但是看着那张仙君下凡的脸，又是真的骂不下去。只能自己把气咽下去，扭身往院子里走，沈听澜衣袂飘飘地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院子里，就发现人已经散开了。助理和医生走到了院子门口，正要出去的样子。
　　“柳医生，你们干嘛去呢？”张星河叫住他们。
　　“陶先生让我们这两天自由活动。我们出去转转，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村民买点山货来吃。”柳医生站住脚，朝他们露出个甜甜的笑，“道长和小张天师也一起来吗？”
　　张星河一听来了兴趣，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先走着。我回房拿点东西，然后就去找你们。”
　　陶老板从早上一起来，就惦记着救陶子睿的事儿。一开始和沈听澜打听过，但是沈听澜说要等着张星河。好不容易等到张星河起来了，洗完脸出来，结果听到了这句话，虎着脸对院门口的两人说，“去去去，小张天师和沈道长今天有正经事要做的。”
　　张星河说，“谁说今天有事的。今天没事。”然后对着门口的两人说，“你们先走着。”
　　柳医生悄悄给张星河比了个OK。
　　陶老板立刻着急了，追着张星河进了房间，“小张天师，那什么时候才救我儿子啊？”
　　张星河把系在背包上的长箫解了下来，在手指间转了两圈，试过了手感，才对着跟进来的陶老板嘿嘿一笑，“陶老板，你别着急。昨天晚上这位沈道长已经招过了，你儿子的魂魄没在这里。”
　　魂魄没在，还能不着急的吗？陶老板看着张星河嬉嬉笑笑的态度，求救的眼神转向旁边的沈听澜，“那接下来怎么办啊？那我儿子……是没救了吗？”
　　“陶先生，不要惊慌。”沈听澜宽慰他道，“星河并不是这个意思。”
　　“时机没到，你儿子的魂魄当然不在。”张星河接过话来，那只箫在他指尖腾挪翻转。他没打算解释，只打算忽悠过去，“等时机到了，才知道你儿子有没有救。”
　　“那……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啊？”陶老板可怜巴巴地追问。
　　“不知道。”张星河扔下一句，抬脚往外走。沈听澜见张星河离开，朝着陶老板点头示意，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吗？”陶老板冲着两人的背影喊。
　　“放心，等不了几天了。”张星河挥挥手中的笛子回答道。

　　张星河本来是想追上刚出门的助理和医生，但是出了院子，却没见到人，只能自己单独和沈听澜在这村里逛了起来。大清早的晨光下，村里倒是看起来比昨天刚来时热闹有生气许多。眼睛里能看见在院子里疯跑的小孩儿，拿着农具准备出发的大人，还有站在一起闲聊的老头儿老太太。
　　……但结合着昨天沈听澜说的那句’这村子里都是死气’，这场景就变得有趣起来。
　　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这些人乍眼看起来正常，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朝他们看过来，即使是沈听澜这么个稀罕的物种也没人稀得看一眼。就好像每个人领了各自的角色，演这一出生机勃勃的骷髅戏给他们看。
　　但总有些不够入戏的演员，总是在两人视线不及之处露出马脚，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朝他们望过来。
　　“沈听澜，你觉不觉得，他们都在偷偷看我们？”张星河脚步不停，装作无事发生，一边走，一边侧身问沈听澜，表情轻松。
　　“不是觉得，他们确实是在看着我们。”沈听澜答道。沈听澜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在那些玩闹的，干活的，闲聊的间隙，在两人的视野之外，一簇簇偷窥的目光交织在他们的身上。
　　“这么有趣……可惜这里手机没有信号，不然，就打电话把李家的小丫头叫过来参观参观。这种热闹，她错过了肯定很不甘心。”张星河说着，甩着手中的长箫，脚下拐了个弯，顺着一家的篱笆走到了后院。这家的男人刚刚拿着锄头出门去了，院子里没有人。屋里也许还有人，但是不碍事，张星河只是想隔着篱笆看看他家的鸡圈。
　　鸡圈里面空空如也，看起来已经是好久没用了。张星河正要走，眼睛瞥到放饲料的木槽下面好像有些东西。拿起手上的箫要去捅，想想又算了，回身从地上拾了一根长树枝，捅了捅木槽下的那片地面
　　——竟是软的。
　　张星河用树枝把浮土拨开，地里蓦然露出几只鸡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半了，鸡毛凌乱着，灰白的眼睛瞪着天空。
　　“一路过来，一个家畜也没看到。”沈听澜说。所过之处，猪圈鸡圈全是空的。
　　“是一个’活的’家畜都没有。”张星河皱着眉头，用树枝拨弄着，潦草地把浮土再掩上，“而且，从昨晚上开始，一声狗叫也没听见。”
　　沈听澜状似随意地抬起头。对面的不远处院子里，两个老妪身子还保持着相对聊天的样子，头却不似活人地直直转了九十度，面无表情的脸死死地盯着这边。在发现沈听澜朝这边望过来之后，头迅速恢复了原样，两人又鲜活生动地聊起了天，仿佛刚刚被沈听澜捕捉到的那一瞬，只是错觉。
　　“这整个村子，好像除了人。一个活物也没有。”沈听澜收回目光，对着张星河说。
　　“动物的眼睛干净，没有七情六欲就不容易被幻象蒙骗。这些东西能糊弄糊弄人，但是糊弄不了它们。你说，你若是它们，有一天主人突然不见了，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来给你送饲料，你是吃还是不吃？”张星河冷笑，“如果是我，我也早就被吓死了。”
　　“这里地方透着古怪，我们倒是无所谓。陶先生那行人，还是尽早离开地好。”沈听澜皱眉说。
　　“救不回来他儿子，陶老板不会走的。”张星河把树枝扔掉，拍了拍手上的灰，盯着不远处那两个老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而且这事儿让我遇上了，也没有就直接走了的道理。”
　　张星河本来没有进这屋的打算，此时改了主意。先是装作朝着远处的一家房舍走去，甩了那些窥伺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家的后院外面。手攀在篱笆上一撑，身轻如燕地跃了进去。沈听澜也跟着翻了进去。
　　想当年沈听澜第一次翻墙的时候，即使翻的是自家的院墙，也尚且踌躇再三，而十多年过去，现在也是心安理得，毫不犹豫了。
　　屋子的后门没有锁，倒是给张星河省了不少麻烦。张星河悄悄地推开了门，就看到里面是灶房，安安静静没有人。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似乎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张星河推开的门竟然扬起了灰尘。
　　张星河走进去，在灶台上伸手抹了一下，手指在薄灰上画出了两条杠。张星河看着手指上的灰，问，“沈听澜，你猜这里多久没来人了？”
　　“两三年。”沈听澜想也没想，脱口答道。
　　张星河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沈听澜答得这么斩钉截铁，就好像有故事似的。张星河朝着沈听澜瞥了一眼。
　　沈听澜于是解释道，“我闭关三年回去的屋子，看起来就和这个很相似。”
　　张星河楞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纠正道……一年。
　　你的屋子里只有一年的灰尘。
　　——因为前两年里，有个傻子每个月都去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你回来。
　　牵扯到往事，张星河在心底苦笑了一声。随后，很快地把这些甩出了脑子。也没有去和沈听澜解释，只是接着说，“这就奇怪了。我们刚刚才看见个人走出去，难道他都不吃饭的？”
　　张星河接着走到一个柜子前面，拉开来，里面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盖着一层薄薄的灰。“或者……他吃的不是‘饭’？”
　　沈听澜说，“那个人身上的死气很重。可能和向导一样，不是活人了。”
　　“不是活人……倒确实不需要厨房。”张星河说着，推开了另一扇门。
　　这地方处处透着离奇，张星河怕门后面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门推得小心翼翼。门打开，里面是灰尘满布的堂屋，那几扇窗户好像是透不过光似的，屋里清晨的日光下是也昏暗的。
　　这堂屋一扇大门连着院子，一扇连着灶房，另一扇关着，不知连着哪里，不过里面倒是没人。张星河正要进去，被沈听澜拦住了。沈听澜朝张星河摇了摇头，自己先跨过了门。张星河知道自己的斤两，乐得坐享其成，跟在沈听澜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