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4、蘑菇

　　寻静流的第一反应是：
　　这谁？有毛病？

　　大清早杵别人门口装什么蘑菇精？

　　后院的院门是对开欧风铁艺门，只有成年人腰高，所以按这个高度，一般只要有人站在院门外，会非常显眼。
　　就算是雨天打伞，伞多少会遮蔽人的身影，可伞毕竟又不是倒扣下来的大灯罩，不至于把人的轮廓遮得严严实实，让别人看成一朵蘑菇。

　　院门外的人却姿态奇怪，在寻静流看来有故意装蘑菇的嫌疑。
　　对方的伞面只比院门略高出一点，伞下身影也是糊成一团，一眼望去分不清四肢在哪里。

　　本就起床气上头正不高兴，看见这么个不知在干什么的对象，寻静流目光穿过雨幕，在心里毫不客气地想：不是蘑菇精，难不成是活的小矮人精？

　　正想着，院门外的人像是察觉到被注视，黑色大伞朝院内转动了一下。

　　然后寻静流看见“装蘑菇精的矮人”长出了腿。

　　……哦不，是院外的人站了起来。

　　为了防雨防潮，一楼的房屋通常不会与小区路面平齐，从小区花园道到寻静流家院门，有着三级台阶的高度差。

　　原来那人方才是坐在院外的台阶上，黑色大伞架在肩膀，伞面才正好跟院门差不多高，他的腿踩在最下一级台阶，寻静流站的角度正好看不着，有了对方身躯糊成一团的视觉错觉。

　　“蘑菇精”站起来，寻静流就没法暗中腹诽对方是小矮人了，他发觉对方是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可能比他还要更高一点。对方伞黑，垂在耳侧的发丝黑，衣服也黑，露出的下巴和握着伞柄的手被衬得格外白，下巴上方廓型优美的唇也是淡色。
　　可能注意到伞沿挡住了自己上半张脸，让院子内的人看不清，那只能看见蓝色血管的手将伞又往上移了移，一张同样肤色冷白的脸就完整露了出来，眉目清晰映进寻静流的眼里。

　　这人长得也很好看，但是是一种带怪异气质的好看。

　　他长相英俊，英俊得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眉目间犹有贵气，穿一身黑站在别人家院门外，像个不打招呼就登门拜访的矜贵公子。
　　可矜贵公子此刻又一身的雨，他手上打的伞仿佛是个装饰品，让他打着伞还淋成了落汤鸡。
　　这人湿透了，被雨水浸湿后更漆黑的发丝黏在苍白脸上，却竟让他不显得狼狈，好像他天然该和这湿漉漉的世界浑然一体。

　　总的来说，寻静流这会觉得对方像个英俊的水鬼。

　　有好一阵，寻静流站在阳台走廊，和撑伞水鬼隔着一个后院对望，居然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最后是寻静流拒绝再浪费时间，他半倚靠着门，冲摸不清来意的人问：“有事？”
　　他语气不太好。

　　英俊水鬼似的年轻人听了这句问话，出人意料有礼貌地答：“你好，我在找人。”

　　找人。
　　听见这个答案，寻静流很难不微微一怔。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雨水噼啪打落水潭，现实里也是四周弥漫水汽，一直在梦里重复找人的对象像走出了梦境，站到现实，让他终于看清对方身影。

　　但很快他清醒过来，知道梦远比现实要毫无章法，这种从梦走到现实的事也太唯心。

　　虽然觉得找人找到自家门口有点莫名其妙，看在微妙与梦重合以及对方礼貌的份上，寻静流还是语气缓和许多，他耐着性子说：“这是我家后院，你来我家找人？”

　　年轻人与他对视，眼睛的虹膜色泽极深，对方好像很薄淡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略微融化了五官里的锋锐感，也剥离了点那份怪异气质。

　　只听这人说：“不是，我迷路了，所以歇会。”

　　正在思考对方也有可能是找林鹊一家的寻静流：“……”

　　所以这么说来，他家的后院台阶只是对方随机挑选的公共长椅，这人还思维着实清奇，放着真正的公共休息区不去，放着带雨棚的小区花园亭不进，非坐在无遮无座的别人家台阶上，接受风雨洗礼。

　　话说到这里，既然这人要做的事和自己完全无关，两人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其实寻静流就已经可以下逐客令，把人赶走了。
　　不知怎么，他有句“那麻烦你换个地方撑伞淋雨，我这里也不承办失物招领业务，谢谢”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去。

　　被雨淋湿的人发梢还在滴水，不时有晶莹水珠滚进领口，水痕蜿蜒在肩膀，把一件原本应当是合身的黑色衬衫快变成贴身装。

　　寻静流不自觉拧了一下眉心。

　　也是直到这会，寻静流对着这“上岸水鬼像”多看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人这副模样很看不顺眼，他最开始跟对方说话很没好气，依稀也夹带了这方面的原因。

　　只是对于“看不顺眼”这件事本身，他找不到原因。

　　不过是个陌生人，还有可能是个脑子有毛病的陌生人，管他干什么？

　　寻静流心里这么想，但他的身体好像另有一套想法，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发转身回了一趟屋内，从最近的柜子里拆出一条全新的毛巾，再返回阳台走廊，踩上廊下放着的户外拖鞋，拎起同样在一旁斜靠的伞。
　　他站到“水鬼”面前后发现对方确实比他高一点，不多，大概一两公分，这个距离的身高差，必须得两个人站得足够近才能觉察出来……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湿漉漉的人也并不明白寻静流是要做什么，他一直安静站在原地，在寻静流拿着毛巾的手抬高时，他好像有片刻诧异，但说不好出于什么心理，他也没躲，反而低下了头。

　　一阵带着雨丝的风吹过来，雨水扑面，有水挂在了睫毛，寻静流下意识眨了下眼睛，沁凉感从眼皮上一滑而过，让人终于回神。

　　一回神，看见的就是这么个他将毛巾半举，眼前人乖巧配合低头的场景。

　　只差一点就要碰上了。

　　寻静流：“……”

　　寻静流猛然后退了一步，他的伞刚刚和另一人的有半边重叠在一块，伞骨交错，因为他动作炸出一声磕碰的“砰”。

　　另一人也被这响动惊醒，神色一刹那难以名状。
　　他好像有点困惑，又还有些别的什么。

　　匆匆撇开目光，避免视线交汇的寻静流却没能看见。

　　方才的氛围像个不合时宜的气泡，已随那声“砰”碎了个一干二净。

　　“毛巾。”头发还湿着的人主动开口，他手指隔空轻点了一下寻静流的手，“是给我的么？”

　　寻静流想说不是，恨不得能倒回五分钟前让这尴尬情景彻底消失，可他当然没这份特异功能，他偏过头，自欺欺人似的盯着院子里一株绿植——并没有时间倒流的奇迹出现。
　　所以他只能说：“嗯。”

　　那语气，听着真的充满自暴自弃。

　　毛巾还被寻静流拿在手上，铁证如山，他简直快觉得这一团纺织物有些烫手。
　　下一秒，伴着一声“谢谢”，这条烫手毛巾被从他手里抽走了。

　　拿走它的人明智地没有再提之前的事，把这当作来自屋主人的慷慨好心。

　　逐渐减小的雨势里，寻静流正装作在欣赏自家院子风景，他听见身边擦着头发的人忽然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一个连姓名都还没交换的人，问两人以前是不是见过？

　　寻静流觉得这问题问出来就很没谱，他刚要说话，不远处，阳台上忽然传来几声“咚咚咚”。

　　被打断的寻静流往阳台看，发现是胡萝卜在走廊上拿爪子敲水桶。

　　胡萝卜作为一条属实很有脾气的狗，智商不太像狗，日常行为也很多时候像猫。
　　今天家门外有个生人它也不预警一下，很没有看家护院意识，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躲哪玩去了。
　　这时，它跑走廊上敲水桶引人注意，见人注意自己了，便从走廊地上叼起什么东西，穿过院子给人送了过来。

　　胡萝卜叼来的是寻静流的手机，正在震动。

　　“你家的狗真聪明。”见证这一幕的人语气不明地夸了一句。

　　寻静流目光落在手机屏上，已经看清是来自林鹊的电话，也看清了左上角的时间。

　　早上7点25。

　　这个时间，如果没有意外，林鹊应该还在上早自习，不该给他打电话。

　　寻静流在滑动屏幕前和旁边的人短暂对视一眼，对方示意自己可以回避，不过寻静流觉得，和林鹊的电话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最主要的是他也懒得等，还没待自觉回避的人走远，他已经把电话接了。

　　“哥！救命！！”

　　林鹊充满紧绷和恐惧的声音陡然撕裂了清晨雨幕的安宁，他在信号另一头还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正在奔跑。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了咚咚脚步声，少年气息沉重的呼哧声，还有一种诡异的，像是锋利物品正刮过玻璃金属的咯吱声。

　　“学校里闹鬼了！”

　　林鹊总共只说了这么两句，寻静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接着“啪”一声，林鹊的手机像是摔在了什么地方。

　　电话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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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提前预警：蘑菇精今天是初遇礼貌模式，珍惜这个还很正常礼貌的蘑菇精
（寻静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