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5、姓名

　　寻静流在电话挂断后立即重拨回去，林鹊的手机却打不通了，听筒里只传来嘟嘟忙音。

　　寻静流皱眉将手机拉离耳畔，下意识又看一眼时间。

　　“你是不是在想，大白天还能闹鬼？”还没走远的人把电话听了个完整，林鹊求救的嗓门也大，恐怕方圆五米内的野猫都能听见那声穿透信号的“救命”，也听清了那句“闹鬼”。

　　寻静流被说中想法，他眉心尚未松开，内心一半是觉得这通电话传递的信息像个天方夜谭，另一半担心林鹊。
　　他能听得出来电话里林鹊是真的害怕，回拨打不通的电话也令人疑虑，让人实在很难有好脸色。

　　他捏着手机朝说话的人投去冷冷一瞥。
　　对方询问的语气是不紧不慢，甚至饶有兴致的。

　　“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一个接到了小孩病危通知的家长，在看这个节骨眼却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的医生。”这人又开口，看来是个没人接腔也能自说自话的性格。
　　他的分析还怪有自知之明。

　　寻静流没理会他，先试着再给林鹊打电话，确定依旧只有忙音，他拉出通讯录，找到林鹊班主任那一行，又给班主任打去电话。

　　这回电话通了。

　　“你好……您是林鹊的家长？”班主任接到电话十分意外，“林鹊今天到学校了呀，按时到，比规定到班时间还早一刻钟……这会他在哪？我看看，哎，他这会不在班上，同桌的学生说他五分钟前去上厕所了，请问是有什么急事，要帮忙通知一声吗？”

　　班主任讲话很客气，对寻静流的问题也都一一作了解答。
　　可能因为寻静流上来第一个问题是问林鹊到学校了没，凭着带学生的经验，班主任还自行揣摩了些什么，这位负责的老师给做了个林鹊近期状态小结，尽职尽责反馈学生在校情况。

　　“没事，谢谢。”寻静流婉拒了班主任的带话提议，谢过对方的帮助。
　　一通两边都很客气有礼的电话结束，他面色却未见好转。

　　班主任的话证明了林鹊的确在学校，通话时寻静流留心听过，那边背景音一派正常，只有一点雨声和学生们早读背书时的嗡嗡声——班主任应该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跟他讲电话。
　　林鹊的班级寻静流也不是没去过，他知道对方才换到高三教学楼，市一中每个年级都有专楼，林鹊他们班紧邻楼梯间，高三楼的厕所就修在楼梯间里。

　　五分钟前，林鹊去了厕所，三分钟前他给寻静流打来求救电话，听起来还正玩命逃跑。
　　以厕所到林鹊班上的距离，班主任还就站在外面走廊，不该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班有个学生正在逃命。

　　寻静流拧眉思考了一会，转身就往屋内走。

　　白天闹鬼这事挑战他对闹鬼时段的传统认知，闹鬼本身挑战他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不过无论如何，他要去市一中一趟。

　　等寻静流风驰电掣地收拾好自己出来，他视线不经意扫到某个存在感很强的对象，正要出门地脚步一刹。
　　“你还没走？”他有点诧异，也有点纳闷。

　　林鹊那边的事太不同寻常，让寻静流对别的一时有些顾不上。
　　刚刚这人半天没出声，寻静流还以为对方看够了热闹，也觉得闹鬼这事太无稽之谈，已经自行走了。

　　“我在等你啊。”从后院门口换站到了前院大门口的人说。

　　寻静流被这人理直气壮的姿态噎了一把，确定自己没听错：“……等我？”

　　“等你。”仍撑着黑伞的男人气定神闲，他从上到下地看过寻静流，也不知在看什么，随即微微侧身，朝人比出“请”的姿势，仪态还堪称优雅，示意寻静流快出来。

　　这人等他干什么？寻静流盯着那段抬起的小臂，忽然却想到对方之前的话。
　　他记得之前，这人把自己比作“医生”。

　　“就是你想的那样。”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寻静流脸上，他似乎很擅长读取他人神情，哪怕寻静流这会更多的是面无表情，他也还是看出了什么，贴心出声，替人确认。

　　“你是专门干这个的？”寻静流终于又迈开腿，往外走的速度一点不慢。

　　跟上他步伐的男人答非所问：“你答应我的早饭邀请，不过我们把这顿饭延后，先陪你去看看那个小朋友，怎么样？”

　　两个个高腿长的人走至并肩，把本来还算宽敞的小区花园道都衬窄了，两人的伞若即若离地互相磕碰。

　　寻静流心说什么怎么样，我都还不确定林鹊那边究竟怎么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个精准碰瓷的江湖骗子，身为一个三观今天遭受重大挑战的人，我能怎么样？
　　可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他就在心里想了想，脸上还是一副被雨天、起床气、闹鬼奇闻以及身边疑似江湖骗子的男人四重糟心的冷淡模样。

　　接到林鹊电话的时间是7点25，尽管期间寻静流做了几次确认，和硬跟着他到市一中的男人还废了几句话，他到达一中门口的时间是7点45，中途并没有耽误太多。
　　校门口看起来也是一切正常，保安室里还飘着牛肉包子和豆浆的熟食气，两三把沾着水珠的雨伞撑开晾在门边上。

　　学校保安拿来访客登记薄，寻静流很快填完了自己的，顺手把笔递给另一人，另一人却没有很快伸手来接，寻静流侧头过去，发觉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才签完的名字上。
　　“怎么了？”他问。
　　心里想的是：“看什么呢？”

　　旁边的人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对着名字很短的走了个神，被寻静流一声叫了回来。

　　“没什么。”男人说着，这才接过笔，然后一脸理所当然把自己名字写在了寻静流后方。

　　迎着学校保安的疑问注视，这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也是这位林鹊小朋友的家长。”

　　保安目光立即变得微妙，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几趟。

　　寻静流：“……”

　　寻静流冷静了一下，觉得林鹊比较要紧，不能再浪费时间，他没异议但面无表情地把登记簿还了，临走前才匆匆瞥过男人签下的名字。

　　——弋延淮。

　　一个有点少见的姓氏。

　　两人一起走在一中校园里，往位于学校最里的高三楼去时，这位在寻静流这终于有了姓名的弋先生说：“你叫荀静？”

　　这是寻静流签在登记簿上的名字。

　　寻静流觉得这一幕挺怪，两个已经共处了快半小时的人，居然才开始自我介绍姓名。
　　他“嗯”了一声，守着不把真名说出去的一贯原则。

　　弋延淮说：“唔。”

　　弋延淮听起来若有所思，寻静流又想起对方看登记簿时的那个眼神，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微妙。
　　他脱口问：“有什么问题？”

　　弋延淮把视线转过来。

　　寻静流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很“随口”地说：“之前在保安室，你像对我的名字有意见。”

　　弋延淮听完，摇了一下头。

　　这人身上一直有着种游刃有余的气场，在摇头的这一瞬间，那种气场却奇妙地也消散了一瞬。

　　“我没有意见。”弋延淮说。

　　然后他表情莫名的顿了一下：“我只是突然觉得……”

　　弋延淮“觉得”之后的话没说完。

　　他突兀截断话音，“得”字尾音还散落在空气，他却已经扭头，改看向近在咫尺的教学楼。

　　寻静流下意识和他一起转了目光。

　　但教学楼在寻静流眼里一切如常，他们前方七八米处就是一楼一间教室的大窗，能看见卷起的窗帘后还没下早自习的学生，临窗有个女生似乎还正在发呆，撑头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对方冷不丁和寻静流视线撞在一块，穿着校服的女孩倏然睁大眼，下一秒整个五官都活了过来，急急忙忙用手肘去推同桌肩膀，再和同桌一起拿课本盖着半边脸，欲盖弥彰地往新鲜帅哥身上不住打量。

　　寻静流忽然也被轻拍了一下肩膀，与此同时听见弋延淮说：“我在替你看弟弟，你怎么在跟小女孩眉来眼去？”

　　寻静流：“……”
　　什么玩意。

　　寻静流没忍住问：“你是不是瞎？”

　　“这就是人身攻击了。”弋延淮说。
　　寻静流面无表情回：“这是公平。”
　　公平在于回敬了污蔑。

　　弋延淮依稀又笑了一下，没再继续争辩，他话音一转，说起寻静流也很关心的正题：“我看见你弟弟了。”
　　弋延淮说着，手抬起来示意了一个方向。

　　不过就跟他方才忽然看教学楼，像是看见了什么，而寻静流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此刻弋延淮手指向的位置是三楼与四楼之间的楼梯间，那里有一面落地窗，在寻静流的眼里，落地窗后空空荡荡。

　　就听弋延淮说：“你是想要在这里等，我进去帮你带小朋友出来，还是跟我一起进去，亲自确认小朋友情况？”

　　寻静流并不难做出选择，他说：“进去。”

　　“好。”弋延淮说，“那闭一下眼。”

　　寻静流选择进去的理由很简单，他至今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也并没对弋延淮的话完全相信。
　　他性格里天生还有一点“独”，不信任天上掉馅饼，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帮忙，不爱把做成某事的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寻静流闭了眼，他额前的发丝被轻轻拨开了，失去视觉让其他感官变得更分明，他感到一根手指轻轻点上额心。
　　那手指偏凉，皮肤上明明没带水，他却像嗅到若有若无的雨水味道。

　　弋延淮把手拿开，说好了时，有柔软织物擦过寻静流挺直鼻梁，让他条件反射多闭了一会眼。

　　寻静流意识到那是弋延淮的袖子，这人的袖扣没扣，衬衫袖口松松垮垮堆在手臂上。
　　他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人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干了。

　　“不睁眼迎接一下新世界吗？”弋延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

　　寻静流还没睁开眼，骤然的，一道跟惨叫也没差别的叫喊先炸进耳里：“哥？哥哥哥哥哥？！”

　　林鹊呼喊得像个十八里沟见红军的乡亲，人还不见影声先至：“我终于等到你了哥！救了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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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鹊：《关于我逃生了一整章，我哥却跟他未来对象直接对线一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