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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

  •   崔女士在我如坐针毡以前放我离开了会客室。
      我原本是打算一直留在那儿的,但会议室那边如今什么情况尚未可知,待会儿要怎么见缝插针地留住大老板、又怎样委婉地跟大老板提起此事,样样都要烦心。我耗在那儿也是干耗着,不如先离开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思路,再冷静地做些打算。
      安排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年轻女同事在会客室门口守着,我反复与同事和两位安保交待,崔女士身边绝对不能离人,更不能让她靠近会议室——确保他们全都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以后我才敢离开,这时已经快十点半了。
      胃里一阵恶心,我快步跑到洗手间,可好半天,等来的也只有干哕。慢慢拍着胸口,我没急着出隔间。
      覆水难收。
      唐人李冶,少年出家,死于乱棒之下。世人都知道那一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却不去想其中深意。
      要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今已少了。各式各样的夫妻都有,唯独这样的少见,好像民事结合的配偶之间要么就浓情蜜意、要么就貌合神离。我自然没有资格对他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可假如哪一天,我找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还得经过重重机关设卡,哪怕知道阻拦者是无意,知道一切只是“公事公办”……于是就连婚姻本身也公事公办了。
      想到崔女士的态度,我本能地提高警惕。如果此事被集团当中的任何人知道——
      我吐了出来。
      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去会议室,乔瑟琳在忙碌的间隙通过邮件传递给我一些关键信息。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提会客室那边发生过什么。
      到中午,我才见到了大老板。原本以为我该觉得他是一头什么妖魔鬼怪了,可定睛一看,大老板还是我熟悉的那个人:可我又当真对他谈得上熟悉吗?
      我克制着不要往别处想。公司不是道德的审理法庭,我也不能做任何人的法官。我只是忍耐,一边消化自己无端生出来的情绪,一边提醒自己保持专业性,为人着想,为人分忧。他见我一直远远地跟在最后面,便让乔瑟琳在前带路。我一看就知道乔瑟琳什么都没说,心中更是为难。
      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好开口,但说到底,她才是大老板的秘书。此事我处理了,要在大老板面前装个一无所知,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相处时日尚短,即便他视我为左膀右臂,对于私事,难免有所顾忌。如果此事之后乔瑟琳不离开公司,大老板又觉得心里膈应,我这臂,他恐怕就得挥泪斩落。
      谁也不想身边放个提醒自己败绩的人,认真论起来,这是大老板的私事,可此事可大可小,万一两人走到离婚的地步,又必然涉及股权分割,我的态度稍微拿捏不到位,将来就是大老板的眼中钉、肉中刺。
      “集团那边有动静?”大老板神情严肃,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别的事,但也需要您尽快处理。”我尽量维持着商务化的口吻,“您妻子在楼下最靠里的那间会客室等您。”
      大老板脸色一僵,眉头皱着看我。我哪里敢跟他对视,微微低着头,往前挪了一步:“我现在带您过去吗?”
      他慢了半步,但仍随着我往楼梯的方向走。“战略合作伙伴”已从电梯间消失了,我迈着步子,既怕大老板问话,又怕他什么也不说,最终,两个人一言不发下了楼。手搭在安全门上,我顿了顿,道:“之前安排了两个安保人员在门口保证您妻子的安全,需不需要我先让他们离开,您在这儿稍等片刻?”
      大老板想了想,摇摇头:“没必要。走吧。”
      “好的。”我推开门,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到了门口,我给守着的同事使了个眼色。她带保全先行离开,几人都没说话,但门内的人一定是听到我高跟鞋的声音了。
      “您需要我留在门外吗?”
      他看了看我,仍是摇头:“你辛苦了。今天我一时走不开,情况特殊,要特事特办。中午的午餐会,我需要你代替我主持局面,你得有个身份。让乔瑟琳介绍你。至于李瑞杰他们那边……暂时先这样吧,你灵活一点儿,实在不行,也别想着拖延了,迟早的事。从早上的情况来看,进展应该会比我们先前预料的顺利,你就好好做你的工作吧。”
      “明白了。”我应了声,“有事儿您给我打电话。”
      他微微点头,推门而入。
      由于公共场所的人数限制,午餐会参与的人并不多,但我仍大出风头。这种事向来瞒不住,我心里有数,默默做着凯文来找我对峙的准备。
      乔瑟琳介绍我时,用了个非常奇怪的职称,说我是“一项核心业务的负责人”,没加具体职务,更没详细说明我的岗位。她几乎不主动说话,隐隐有点为我打辅助的意思。这与我先前预料的情况恰恰相反,我知道,自今日起,大老板不会再容许我韬光养晦了。
      趁着间隙,乔瑟琳又悄悄告诉了我会上的情况。一间会议室里能落座的人有限,不管明面上是何种身份,既然参与到首轮的会议当中,其位置必定关键。被乔瑟琳怀疑隐藏了职务的那个“小兵”也在,今天午餐会上我特地留意了,但看他三十几岁年纪,穿着很不讲究——他们这一行人都是——背一个方方正正的小软包,人也没有“官气”,难以判断深浅。
      中午的话题我选得很务实,粗略介绍了我司的地缘发展成果以及多年来我对东南亚市场的一些感悟。看得出来大家都听得很认真,那“小兵”则明显对技术性的话题更感兴趣,全程主动追问过两次,他们那边的高管脸色如常,别说眼神警告,连个诧异的瞬间也寻不着。
      回到公司,我说:“那个人应该是他们集团总部的,不像投资部门的人。”
      “他会不会来自于隔壁公司?”乔瑟琳显然认同我的判断,但仍保持谨慎。
      我摇摇头:“我们的邻居的雇员不会这样公开地出现在我司,他肯定是从国内过来的。但是职务……”
      信息太少,我无法做出判断。
      “那不重要。”乔瑟琳当即道,“他们有意隐瞒,说明对方身份敏感;可是人露了面,又说明不怕被查到。这意味着他们对于这笔投资很谨慎——但也十分重视。”
      我微微颔首。
      已到了继续开会的时间,大老板仍未回来。乔瑟琳将他的位置空着,我则坐老黄下手。他大约是在四点一刻回到主席位上的,今天的会议很熬人,车轮战,我们这些并非主打、时不时能休息的员工都受不住,乔瑟琳熬了一整天,竟还保持着充沛精力。
      我也不晓得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电力充足,是否只是虚张声势。
      早晨拉了我手臂的乔瑟琳,眼中的情绪不会作假。
      到底是前辈啊,我心中百感交集:有朝一日,我会修得这样的百张面孔,我会彻底地公私分明、会干脆抛弃我的一切吗?
      这世上什么样的感情都容易克制,唯独愧疚是人所不能掌控。正因如此,道德构成公序良俗的底线,而众人心中的准绳,属于大众的“善”,恰恰来自于愧疚之情。
      效力于利的人,也配拥有良心吗?
      晚上大老板是和崔女士一块儿离开的。我没亲眼看见,但有个证据:乔瑟琳没有跟车。
      看到我的时候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摘了口罩,脱下刚背上的包,随意甩到桌边,又朝旁边空的办公桌椅努了努嘴。大老板办公室外边儿有三张独立的办公桌,但只有乔瑟琳一个人用。
      这种局面,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我过去把包放下,推着椅子的靠枕直到乔瑟琳的桌前,她让了我半边位置。我说:“你有时会不会觉得,这张椅子是为男人设计的?”
      乔瑟琳抬了抬眉毛:“怎么讲?”
      “我觉得我已经足够高了,至少高于平均水平。”我坐下来,又扶着椅面往里坐得深了一些,往后仰躺,示范给她看,“这东西根本没有在支撑我的脖子。为什么人体工学椅的设计师会觉得我们需要被撑住后脑勺?”
      她垂着目,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头脑太贵重了?”
      她很少这样笑。
      我略感意外,望着她,只是问:“太贵重,以至于无法承受过劳休克时的一摔吗?”
      乔瑟琳笑着摇头,拉开办公桌一角的文件柜,“啪”“啪”拍了两个玻璃杯在桌上,拿起酒瓶晃了晃:“要不要来一点?”
      我看了一眼,点点头:“给我一小杯就好。”
      她拿出来的是一大瓶伏特加,酒瓶里还剩大约一半。看这架势,乔瑟琳向来是纯饮的,我有些没料到。我不知道她有喝酒的习惯,而且伏特加是那种很无趣的酒,除了酒精味就再无其他,无法讨好味蕾,只能满足身体对酒精路径依赖般的渴望。
      我不爱喝酒。
      但今天,我是一定要和乔瑟琳喝一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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