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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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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他的时候是在府里,那时候哥哥和嫂嫂刚刚“私奔”去了燕云城,小娟也还没调来我屋里,一个人就颇无趣,经常在府里寻个干净地方看书。
起初有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还未曾分心,只当是府里哪个当值的小厮走过,继续专注着我手头上的书,不时发出几声傻笑。
直到他去而复返从我手中把书抽走我才醒过神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云水纹绸面的靴子,顺着那靴子往上看才见到他含着笑意的眉眼。
我当时不自在极了,伸手就要把书先给拿回来。
谁知他微微反手,竟是将书藏在了身后,我这身板也抢不过他,只得讪讪的从所倚的栏杆站起来行礼:“给三皇子请安。”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识得我?”
我的眼光不曾离开那书,生怕他起了心思去看,嘴上叽里咕噜的赶紧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哥哥去了燕云城,所以三皇子要过来府中找父亲议事,昨日就知道三皇子递了帖子要过来了,再加上脚上这双靴子的缎面一看就是出自宫中,是以才确定了三皇子的身份。那现在三皇子可以把那书还给我了吗?”说完后我还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他笑了,不同于刚才的浅浅的笑意,倒是真的显出几分愉悦。
“不曾想世子的妹妹倒是有趣得紧。”他微微俯身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如哥哥平常的动作,俨然一副把我当小孩子看的样子。
我撅着嘴巴,闷闷的回答道:“我有名有姓,不止是我哥哥的妹妹。”再说了,连母亲都说我长大了,他却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他并没有把我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很自然的问我的名字。
我心里还挂念着他藏在背后的书,所以便计上心来:“你把书还给我,我就跟你说我的名字。”
他倒是爽快的点点头,把书从身后递到我面前,还不忘叮嘱道:“这已经夕阳西下了,天光也暗了许多,在这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接过书,我缓缓的松了口气,原来他把我书拿走是因为这个。我早上爱睡懒觉,午后倦了又总想在床榻上赖一会儿,反而是到了晚上越来越精神,所以总是喜欢在这个时间点看书。
而之前盛夏的时候天色暗得晚,现在过了立秋之后日头都早早的下了山,是以我一时倒未察觉。
把书藏在了身后,我噙着笑意说:“我叫做徐诗澜,大家都唤我澜姐儿。”
他笑着点头,伸出手来又要揉我的脑袋。
我赶紧先后退半步,撇过脑袋道:“我不是小孩子啦!”
他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回答:“那是,是个小姑娘了。”接下来又淡淡的笑说,“不过,这些市井的话本子还是少看些的好。”眼神里不免有揶揄的成分在,似乎是对我刚才的紧张了如指掌。
听了这话的我一时愣住,他看见了!什么时候看见的?刚才他明明直接把书反手放在身后了呀。等回神过来后发现他已经走远了,我心虚的攥着手中的书有些懊恼。
第二次见面是我特意在游廊里等他。知道他来找爹爹议事后,我就掐好了时间在书房去往门口必经的抄手游廊下等着。他见到我之后也不怎么意外,甚至还打趣道:“怎么,换了地方看闲书了?”
我恨不得上去先捂住他的嘴,生怕待会儿爹爹在书房里听到了,赶紧上前拉着他的广袖往游廊外走。等到了僻静处才做贼心虚的问道:“你没有同我爹爹告状吧?”
我跟哥哥一向是无礼惯了的,刚才被他一激而着急起来连行礼都抛在脑后了,也不觉得拉着他走有什么不妥。
他却明知故问:“告什么状?”
我颇有几分难为情,轻轻跺了跺脚:“就是我看闲书的事情。”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那一本大小姐同侍卫私奔的话本子?”
我尴尬的攥紧了拳头,只觉得他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闷了半天才默默的回答:“……是。”
“还未。”
我轻轻松了口气,但是没过多久就又紧张了:“还未?你还真准备去告状呀?”
我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他倒是轻笑出声摇摇头,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怎么会。”
得了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把脑袋微微往后一仰躲开了他的魔爪,转而问道:“你是何时看到的话本子呢?”
他却卖起了关子不回答,反问我:“你既然担心被发现,又何必去看呢?”
这我当然是不能实话实说啦,免得又被他抓到另一个小辫子。我歪着脑袋,颇有些难过的说:“哥哥出远门了,我好久没有机会去书局看看新书,只好偷偷看这些话本子解闷。”
或许是我耷拉着脑袋的模样过于可怜,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有什么想看的书?改日我给你带来。”
我猛地抬头看他,惊喜道:“三皇子,你带我出门吧!”
因为我身为定远侯府的小姐,不论是宫廷里的公主们,还是朝中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因为陛下对侯府的态度而对我敬而远之,生怕连累了她们。是以我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平日里除非哥哥带我出门,不然我也没什么机会外出游玩。
这回抱上三皇子这条大腿,我一开始还算规矩,去了两三次的书局,在三皇子的介绍下挑了两三本书,当然,也不忘为自己夹带几本私货。
后来我就开始得寸进尺了,鼓动他跟我一起在上元节去看花灯,在初春去踏青,夏日我被热得不想出门,秋冬就又开始活泛了。
直到哥哥和嫂子从燕云城回来,我才稍微收了心。那时候他也在准备着继承大统的事情,几乎都不来侯府了,一般都是哥哥去宫里找他议事。
那时候我才后之后觉,以后恐怕是没有旁的机会见面了。想到此竟还有些怅然若失,毕竟他也算是一个好玩伴,哪怕是后来看出我志不在书上,也都是温和笑着陪我外出游玩的。更不用说时不时就会带一些好吃的糕点来同我分享,面对我绣的“四不像”鸳鸯香囊也会昧着良心说还不错。
我的心一向是宽得很,这样子恼人又惆怅的心思我总是不会去多想,除了有时候睡不着或者偶然听哥哥谈起他的时候才傻傻的愣神。他正式登基的那几日我还恍惚得很,哪怕是刚刚来我屋里的小娟逗我开心都没有让我的心情舒坦些,更羞的是母亲还在打趣我这是“少女怀春”。
之前我并没有把他“三皇子”的称谓多放在心上,直到那时我发现连见他一面好像都没有法子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和我之间的不同。我一向对这种“身份”不是很上心,好比我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定远侯府的小姐”,但是在父母亲面前不过是他们的女儿。小娟可能是旁人眼里的丫鬟,而在她母亲眼里也是满心满眼疼爱的女儿。
是以我看人并没有太看重这身份,以前嫂嫂还是我身边的丫鬟时我就很喜欢她,现在的小娟也是。而他从“三皇子”变成了“陛下”之后,我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身份的不同——只要他没有理由召见我,我就见不到他。
虽然不曾见他,但是我每一次都快要淡忘他的时候,他都会显摆一下自己的存在。
比如说我过生辰的时候,他会从宫里赏不少东西给我。多是一些首饰或者精致的小玩意儿,不愧是我曾经的“玩伴”,他把我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又或者我小侄子出生的时候,他下旨赐封小世子的时候顺便给我封了个乡君,给我嫂嫂赐封诰命的时候又让我晋了县主。那时候哥哥是他面前的红人,所以大家对这些给我的封赏倒也不怎么奇怪,毕竟哥哥疼我是侯府上下都知道。
而在我快要及笄的时候,他直接就阻了我谈婚论嫁的路,亲自点了我进宫。
*
有了他的点头,母亲和嫂嫂来得很快。
“函姐儿!”我出了宫门迎她们,一见面就忍不住抱着小侄女来逗弄。当初我因为进宫正好错过了她的生辰,现在她一岁多,正是最可爱的年纪。
柔嫔孩子没了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前朝,想必紫娟的事情她们也都知道了,现在见了我,母亲和嫂嫂都不忍心提我的伤心事。
函姐儿嘴里咕噜着,嫂嫂晃了晃她的小手指,指着我说:“姑姑。”
她的脑袋微微搭在我的肩上,过了一会儿奶声奶气的喊道:“姑,姑。”
我心里一下子百感交集,竟无端红了眼睛。
母亲也是许久未见我了,我一边抱着函姐儿玩,一边跟着她聊着宫里和家里的事。
嫂嫂倒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函姐儿到她身边唤了两声她才回神。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她微微蹙眉同母亲说:“母亲,你先带着函姐儿在宫外略转转吧。”
母亲知道我俩一向要好,又叮嘱了我两句就先出去了。我知道嫂嫂估计是要同我说什么,也让宫人们都下去了。
“你这宫里用的熏香从哪里来的?”嫂嫂没有跟我绕关子,直接担忧道。
我一时竟愣住了,嫂嫂会些岐黄之术,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说。
“这些都是内务府置办的,好像都是按定例来的,我自进宫以来都是用的这香。”我说着,就用茶水把旁边的熏香给灭了,取了一块递给了嫂嫂看。
嫂嫂把它细细的拨开,用手扫了一些上面的残烟闻了闻。
思索了一会儿,她问道:“那个柔嫔是怎么在你的宫里出事的?”
听了这话,我的心就如同绑了快石头一样往下坠。
“她,刚安胎不久,来我宫里喝了两口茶之后出的事。”我回想着那一日的情形说道,然后问道:“可是这香有问题?”
嫂嫂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不敢断定,只是我闻着这香太过甜腻,好像有几味香料用得不慎妥当。”
听了嫂嫂这话,我心下哪里还能不明白。恐怕自我进宫,就已经有人暗地里盯上我了,特意给我准备了这个熏香。而整个紫禁城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皇后娘娘去岁的时候就因为先天体弱而殁了,现在六宫掌权也多是贤妃和淑妃,而这两位本来就因为家族之间的厉害关系有些龃龉。是以在两位互相制衡和监察之下六宫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幺蛾子,因为她们唯恐自己有什么小辫子被揪住了。
不得不说陛下心中的盘算是极为厉害了。
而至于太后一向是宽厚待人的,我进宫以来她也待我不错,我投桃报李的也时常在她面前孝敬。是以这一次我连着好几日没去请安她也都没有责备。
更不用说这一次柔嫔出事,是陛下一手督查的。整个内务府更是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就连紫娟也是他亲口下令惩罚。我几乎都能想到他是如何把这帝王权术用在我身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