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澜》锄夕

3、第 3 章

　　嫂嫂见我出神，也是紧张道：“现下还不能确定这熏香到底是不是害柔嫔小产的罪魁祸首，你可别先乱了阵脚。”

　　我都不知道自己面上的神情有多么难看，只是定定的抬头看着嫂嫂，“嫂嫂，你就直接同我说了吧，这熏香里到底有什么药。”

　　我知道嫂嫂还是想像以往那样尽可能的保护我，但是我却不能让她和哥哥一直为我操心了。

　　“这……熏香有麝香一类的成分才会使香味如此独特的甜腻，”嫂嫂脸色也不比我好多少，“而这麝香性寒，会使女子不易受孕，有孕的女子也可能受到影响。”

　　我先想到的不是柔嫔那个没了的孩子，而是紫娟。认真算起来她还比我小上半岁，只是因着家境苦些从小便懂事，反倒比我像个姐姐，还未谈婚论嫁呢就跟我来了这吃人的紫禁城。

　　她何错之有？！就因为跟了我，就因为她是我最宠信的人，所以就活该因为这熏香而被人推出去送死吗？她也是人家的女儿，也是有人疼有人怜的！

　　直到嫂嫂拿着帕子擦拭我眼角的泪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不争气的吸了吸鼻涕，把左手腕上带着的镯子给褪了下来，递给了嫂嫂。“嫂嫂帮我把这镯子带给田妈妈吧，这是娟儿在我及笄时亲手制了送我的礼物，权当给她当个念想。我的歉意说的再多也是枉然了……”

　　嫂嫂还没把镯子收起来，我就轻提裙摆，双腿屈膝缓缓跪了下去，朝着那镯子的方向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个响头磕完后，我的额头就抵着那冰冰凉凉的地面没有起来。

　　嫂嫂是最懂我的人，她也没有拦着，只是郑重对我说：“我会带给田柳的。”不仅是镯子，还有那最凉薄的歉意。

　　看着我跪在地上不动，她走之前到底是不放心的，对我嘱咐道：“你季之哥哥现在也在大内行走，若有什么事情一时联系不到我们记得去找他帮忙，万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起来的了，依稀记得有几个宫女想要扶我，我却执拗的维持着那跪拜的姿势。直到最后都快撑不住了，有谁急匆匆的赶来，一身微凉的寒意一把把我抱回了宫中。

　　而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的榻上了，整个屋子里满满的都是拿甜腻的熏香，刺得我满心满脑的疼。

　　连意识都没怎么回笼的我撑着身体，直接就把塌边的香炉给推了下去。

　　“哐啷——”一声在这嘉宁宫里掷出好大一动静。

　　身边的被褥微微翻腾，有人从被窝中探出手把我揽了回去，带着些许的哑意：“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我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他一拉我就只能仰躺了下去，隔着被子把他往里推了些许，好歹是离他远了一点，也不回答他的话。

　　宫里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赶紧进来跪在地上等着吩咐。

　　我背对着他，一时竟觉得自己荒谬得很。在这样的深秋里，困在一个不知道有过多少主人的嘉宁宫，明明周围都是人，却只感到孤独得很。

　　索性起了身，我也不穿靴履直接就往外走。

　　几个宫女立马惶恐的拿着靴履就要为我穿上，我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直到踩上了刚才被我打翻的香灰，才觉得脚下被狠狠的灼了一下。晃了晃自己脚就是一阵火燎燎的痛，我也只是稍稍停了一下继续往外走。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盛怒了起来。大步走来直接就打横抱着我往回走，到了榻上也是毫不留情的把我一扔：“你现在的小性子使起来是没完了是吧！”

　　我静静的抬头看他。

　　“今日已经开恩让你那小侄女来宫里陪你了，你却反倒越性作践起自己的身子了？怎么，是打定主意我不敢动定远侯府吗！”他期身向前，平日里温和的眉眼在这夜色中显得有几分狰狞。

　　我冷笑着回他：“陛下，你不装啦？你的温和呢，你的仁善呢，你被满朝上下广为称赞的‘仁君’呢！你的仁君做派就是让一个弱女子去替你背锅，掩人耳目的去掩盖你的恶意吗？”

　　“又是你那个丫鬟！”他抓着我的衣裳恨恨的质问我，“我若死了，能不能得你现在一半的哀伤？”

　　原本就只是着一件薄薄的里衣，现在他一拽就往下掉，半个肩头就在这深秋的寒意中裸露着。

　　像是被突然刺到了一样，他剩下的话就顿住了，良久才叹了口气，缓和似的帮我穿好了衣裳，说：“你知不知道不止后宫，就连前朝都对柔嫔那个孩子颇为重视。你不过入宫一年，我就已经给你擢了两次位分，本就让人打眼。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看呢，若不真的出手惩治，你以为现在我还能在这里同你说话不成？而你一向不与人过多交好，就连宠信的也只那丫鬟一个，若动的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你。”

　　若写到话本子上，我都要为这话给喝彩了，多么情真意切啊。

　　“你又不是不清楚柔嫔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何必非要赖在我嘉宁宫头上。”我拨开他要帮我套衣服的手，“再说了，你要是不想同我有孩子，直接与我说一声便好，何必非要拉上这么多人作垫呢？我虽然喜欢孩子，可也分得清局势，断不会为了孩子就赌上我们定远侯府。”

　　现如今，皇后之位悬空，看这前朝和后宫的态势，多半是要给第一个诞出皇子的人。可是我的身后是定远侯府，若我登上后位，到时候不免有外戚的担忧，于孩子于侯府都不好。

　　而柔嫔身后是已经没落的百年世家，且并无实权，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我跟在嫂嫂身边虽然并没有习得她种种技艺，但是也算耳濡目染的学了不少洞悉局势的能力。

　　“你说什么？！”他眉心皱了起来，原本要给我穿的外袍都从他手中滑落。

　　倒挺像那么回事，我冷哼一声，愤愤的指着地上的香灰戳穿了他：“是你让内务府送来带有麝香的熏香才害得柔嫔小产！”

　　他转头去看那被我打落的熏香，仿佛魔怔了一般居然还伸手去碰，等到被灼伤了指尖才猛地缩了回来。

　　回头望着我的时候，那失神的样子让我都猜不到他心里在想着什么。盯了我有些许，才像刚回神似的看着我的脚说：“你也被烫到了。”

　　脚掌被他抬起，我作势要踹都没能让他放下。他也不唤别人，只是半蹲在榻前拿着帕子帮我轻轻的扑弄我脚底刚刚粘上的灰，等到我都快被他的若有似无的动作弄得不耐烦了，他才收手回到榻上，还不忘交代身边的太监明日要传太医过来看看。

　　我再怎么挣扎都没能让他松开桎梏我的双臂，最后把力气都用光了才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等到第二日醒来，他已经去上了早朝。嘉宁宫中所有的香炉都被撤了下去，只简简单单的用薰艾把之前的味道一一消散。

　　听宫女说，陛下同往常一样去了太后宫里请安便上了早朝，宫中也没有旁的风声传出来，只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不知何时换了人，原先的那一位却不知被派到哪里去了。

　　再过后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来了这紫禁城一年多，我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平日里的起居。

　　逢初一十五便早起去太后宫里请安，平日里最常见的便是几个妃位。淑妃和贤妃掌管六宫，他见两人的次数一个月算下来也是差不多的，多去她们的宫里用午饭。

　　接下来见得多的便是我，一个月里隔个两三日便会来我这里用晚饭，当然，用了晚饭便会顺理成章的留宿在我的嘉宁宫。

　　剩下的那些时间或者是翻翻牌子，或者直接不回后宫。

　　小半个月过去，饶是我摆着一张臭脸，甚至完全不搭理，他都视若无物。不仅照常过来用晚饭留宿，而且还变本加厉起来。

　　知道我胃口不好，他便会在旁边盯着我用饭。若我不吃，他就动手来喂，倘若再不吃，他就动嘴来喂。不论怎样，到最后都会是我落了下风，后来索性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用完了饭，让他再无发挥的余地。

　　看他百无聊赖的身边托腮，竟然还隐隐感觉到他的一丝落寞。

　　知道我不愿意同他说话，他也不逼迫我，只是不时传我小侄女入宫。初次听到函姐儿被他接去御书房的时候差点没吓坏我，多日不曾出宫门的我连妆都没上，直接披了件外袍就匆匆去了御书房。

　　见到哥哥和嫂嫂被他赐座在下方，而函姐儿则被他抱在怀里我才缓缓松了口气。但是也埋怨他的自作主张起来，偏偏哥哥和嫂嫂都在下面看着，他还招手要我过去抱函姐儿。

　　我到底是不愿哥哥看见我和他之间的别扭而担忧，勉强过去接了他的话，然后把函姐儿抱在怀里。幸好函姐儿给我长脸，一点都不生分，被他抱着也没什么不适应或者旁的意外，这才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天。

　　后来，他就时常让函姐儿来宫里，甚至都不让嫂嫂跟着，只一个身边的秉笔太监过去侯府带了函姐儿回来。操心得我只能跟着他和函姐儿身后跑，生怕函姐儿有个什么好歹。如此一来，饶是不想同他说话，也硬生生被他逼了许多话出来。

　　更不用说函姐儿把哥哥和嫂嫂的机灵学了十成十，一觉得周围的氛围有点不对劲就拉着我们两人陪着她说话，有这么可爱的函姐儿在身边，我哪里还能冷着脸。

　　让我意外的是，他会让函姐儿喊他“姑父”。函姐儿正是学说话的年纪，最容易被人家带着念。不过半个多月，就经常“姑父”“姑父”的叫个不停。

　　函姐儿还小，不通这些人情世故，我却不能没有分寸。好几次都想把这叫法给扭过来，谁知我还没成功呢，他先把函姐儿给带跑偏了。原本函姐儿好好的叫着我“姑姑”，谁知听他喊久了也跟着唤我“澜澜”。

　　我只能是无奈叹气了，想起小时候直呼嫂嫂的名讳，大抵是一报还一报了吧。

　　又是小半年过去，到了夏季的时候我就不愿函姐儿这么奔波，怕小孩子在来回的马车上热坏了，提了两遍才让他保证不再随意传唤函姐儿进宫了。

　　不知是不是苦夏，我的食欲又不太好了。他来嘉宁宫用晚饭的时候看了出来，特意让小厨房又给我添了几道我往日里爱吃的菜。

　　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以往怎么不知道你的胃口跟小猫似的，不是最爱吃这些酸甜口和蜜饯了么？”说着还夹了块糖醋鱼到我碗里。

　　我拨弄着米饭，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吃到糖醋鱼的时候就觉得一阵反胃，居然呕了起来。

　　他的神色不太好看，一边顺着我的背一边让人传太医来。

　　太医来得很快，诊脉也丝毫不敢耽搁，不一会儿就欣喜的回话了：“恭喜陛下，嘉妃娘娘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神情，无意识的攥着身上的被子望着他，他的神情也说不上多欢喜，淡淡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