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澜》锄夕

8、第 8 章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一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随秋捧着铜盆来给我擦洗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已经从嘉宁宫搬来西华宫有几天了。

　　西华宫属于紫禁城西六所的一间宫殿，也就是大家平时俗说的冷宫。

　　“娘娘今日觉得好些了么？”随秋浣洗了帕子来帮我擦着身子。

　　我摇了摇头，“还是很痒，总是想挠它。”我的双手被柔软的绸带缚住，便是有心想要挠却也动弹不得。

　　“可千万不能挠的！”随秋仔仔细细的拿帕子擦拭着我手上的疹子，“挠了不仅之后会留疤，挠多了还可能会丧命的。”

　　这话被进来的随夏听到了，随手就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在娘娘面前瞎说什么呢！”

　　随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说的话不妥，小小的吐了个舌头讪笑，但还是又再三叮嘱道：“可不能挠了。”

　　我轻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随夏把饭菜放到一边，把我身后的软枕立着，又慢慢的扶我靠好。因着我的双手都被缚住，所以用饭都是随夏来喂。随夏很细心，又极懂我心思，一口珍珠米一口菜，不时舀一勺被吹得温度正好的汤。因着一直在榻上，我其实不怎么嗯，但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我总是会多用两口。

　　用完了饭，就该喝药了。

　　“先放着晾一晾吧。”我看着那碗药就觉得喉头发苦。

　　随夏劝道：“这药就要趁热喝才好，待会儿凉了就更苦了。若是觉得烫，奴婢多吹一吹。陛下还特意让人去宫外买了许多娘娘爱吃的蜜饯，待会儿喝完药就可以吃了。”

　　我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每次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睡得脑袋都不清醒了。在略等一等，待会儿陈太医来把过脉后再喝吧。”

　　随夏见我坚持也没了法子，默默的让下面的小太监再去煮一帖药来。

　　果然，没喝药就清醒了许多，但是这样子却让身上的痒意更加明显了。全身上下一点点热起来，哪怕是被缚住手，我都要隔着衣服去磨一磨。这样子却也是隔靴搔痒，让我更加烦躁了起来。

　　还好，陈太医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耐着性子等他把完了脉，我开口问道：“不知道陈太医可否再斟酌一下药方，我想着要减一些药方里催眠的药量。”

　　陈太医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确定我不再改主意后点了点头，“这好办，我待会就再改一改方子。不过，因为之前药量大，一时却不好多减，总是需要个几天才能慢慢把药量减下来。”

　　“那，不知道需要几天呢？”

　　“七天即可。”陈太医拿起纸笺，悬笔等我的意见。

　　我沉默了一会儿，七天······半晌之后我点点头，“那就七天。”

　　我定下之后，陈太医就开始提笔写之后七天的方子，一天一张药方让小太监去抓药。

　　写完后，陈太医离开之际我还让随秋去送了送。他是嫂嫂在燕云城结识的一位医者，后来在京城云游行医时被上一任太医院院正发现，两人结成了忘年交，并由院正引荐到了太医院。不过，当初陈太医去燕云城也是云游路过，所以旁人都不知道他同哥哥嫂嫂的交情。就连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陈太医走了之后，随夏就马上把药端了来，连那些蜜饯也都一并摆在一边。一个双层五花的什锦盒，满满当当的摆了各式各样的蜜饯果子，还有许多的龙须糖，我做姑娘时最喜欢吃的。

　　随夏舀了一勺药仔细吹过后递来我嘴边，我却对那龙须糖馋的很，奈何双手不得自如行动。

　　我抿着唇，巴巴的望着那龙须糖。

　　随夏端着半晌后终是败下阵来，仔细的抓了些龙须糖来喂我。

　　细细软软的龙须糖入嘴即化，满口生津，我满足的喟叹出声，得寸进尺道：“随夏啊，你先把我手松开吧，让我动弹一会儿。”

　　“这可万万不行，陛下拿这龙须糖过来时就交代过了，不能让你多吃。说娘娘之前就因为吃多了龙须糖而牙疼，好几天都不得消停，顶多就是哄你吃药的时候吃一点。”随夏严肃的说，重新舀了药递到我嘴边。

　　我无奈摇头，趁着嘴里的甜味把药喝了下去。“这都什么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上一次牙疼还是在侯府呢！不打紧的。”

　　随夏赶紧又舀了一勺吹过，“那入了宫，娘娘的蜜饯和糕点都是陛下特意叮嘱过的，白糖加多少都是有定量的，自然不会牙疼了。”

　　我有些遗憾，早知道刚才就让随夏去送陈太医了，随秋留下来我还好诓一点。又喝了一口药，我想起刚才随夏说的话：“这些是陛下亲自拿过来的？”

　　随夏点了点头，“是呀，陛下虽进不得这西华宫，但每日下朝之后都会绕道来西六所门口问娘娘的情况。”

　　我有些烦闷，这哪是绕道呀，这是几乎穿了半个紫禁城才能从金銮殿到西六所。

　　“下回，你就提早过去金銮殿等着，别让他再过来了。”我吩咐道，“还有，虽说你小时候得过水痘，但也要小心些，去之前记得先沐浴净身，省得过了病给他。”

　　随夏又喂我了点龙须糖，点头应了。

　　那一日柔嫔来宫里，我刚一起身便晕了过去。后来太医过来诊过，说是水痘。因着这病的厉害，是得避人的，尤其是陛下还未得过水痘，更是得离得远远的。所以太后当即就让我过来偏远一些的西华宫，而嘉宁宫上下小时候得过水痘的宫人们也不多，随夏和随秋两个大宫女凑巧都得过，便跟过来西华宫伺候着。宫人不多，太后又拨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听使唤。

　　吃了不少的龙须糖到底是把药喝完了，不一会儿我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之后的几天病情也没有多少好转，每日都是发烧得一塌糊涂。许是随夏跟他秉过情况，他后来又派了许多太医过来，每一位太医过来号脉过，看了方子，都说陈太医的方子确实没问题，都是对水痘的情况对症下药，但是我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每况愈下。

　　底下得过水痘的两位小太监在偷偷的讨论着，说比起小孩子，大人的水痘更是凶险多了，被随夏抓到了，又是狠狠的一顿责骂。

　　我每天最清醒的时候便是用午饭的时候，总会一天一遍的问随秋今天的日子。

　　“这么快呀，都第六天了。”我喃喃了一句。

　　随秋没听清，纳闷说：“什么第六天？娘娘来西华宫都已经小一个月了。”

　　我笑了笑，“没什么，陈太医之前说七天就能减了药量了。”

　　“哦。”随秋点了点头，继续专心的帮我喂我用饭。最近因为随夏去金銮殿回话，经常来不及回来，都是随秋伺候我用饭，不过汤药什么的还是随夏亲自来。

　　不一会儿，随夏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浅笑，很少见她有什么情绪外露的事情，必定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果然，她一进来就笑着说：“娘娘，两座相思亭都赶工完成了，等到明日，陛下和娘娘就能见上一面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依稀记得之前随秋和随夏提过什么相思亭。

　　随秋看我如此便解释说：“娘娘忘了，之前因为陛下没法见到娘娘，便命人在西六所修建了两座高高的亭子遥想对望。这样子在两座外露通风的亭子里，陛下和娘娘就能在亭子里互相望见了！两座亭子现下可是整个紫禁城最高，风光最好的地方了！”

　　我也笑了，“比那午门城墙还高？”

　　“那是自然！”

　　我往窗外面望去，躺在榻上自然是看不到的，但还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内心涌动着。

　　随夏把药端过来的时候我摇了摇头，“等陈太医走了之后再喝药吧，现在帮我松一下绸缎，然后把笔墨拿过来。”

　　随夏本来还有些不放心，但是随秋已经麻利的帮我去取笔墨了，还振振有词道：“娘娘想得真周到，明日和陛下隔得那么远自然说不了话，还是写信好些。”

　　我看着她忙活，也不忍心否认了，毕竟若想传话还有那么多宫女和太监呢。

　　我许久未提笔，力气还有些不稳，磕磕绊绊的写完了之后便仔仔细细的放在信封里并置于枕下。

　　陈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例行的把脉问诊。而我趁着随夏出去温药的时候说：“陈太医，再多等一天吧。”

　　他还有些意外的样子：“娘娘确定，要把催眠的药量再多加一天？”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就再多一天吧。

　　*
　　第二日，随夏和随秋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因为说的是陛下下了早朝就会派人来接我去相思亭。而两人担心我见风又受凉，所以特意去库房翻找了一些厚厚的帷幔出来，还比划着到时候是置在榻边好，还是挂在亭子周围好。

　　我因为脸上也起了疹子，许久都不曾揽镜自照了，今日也难得的涂了点胭脂。

　　一切准备妥当了，到了下早朝的时间并没有人来。快到晌午了，依然没有人来。等到陈太医例行过来把脉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倒是带了个令人新鲜的消息——“常嫔有孕了。”

　　随秋惊呼：“常嫔？就是那个大家都说像我家娘娘的嫔妃？她才入宫半年吧！”

　　随夏也皱了眉头。

　　我倒是平静得很，淡淡的擦掉了胭脂，浅笑着让随夏把药端过来。

　　这一回，我也没有再提说要蜜饯了，直接拿着碗一饮而尽。

　　陈太医离开之前还嘱咐道：“娘娘现在还有些烧，明日一早我便过来看看好点了没。”

　　这一晚有些漫长，我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晨起时，我便有些头重脚轻感觉，果不其然，刚喝了一口粥就开始吐了。吐着吐着便觉得有些血腥味涌上喉头，不一会儿便听到随秋喊道：“娘娘呕血了！”

　　我脱力的躺回了榻上，竟莫名觉得有些放松。

　　而陈太医也确实如他所说，一大早就过来了。见我开始呕血了立时就吩咐了下去，让随夏去金銮殿禀告陛下，然后随秋去请太后过来，还有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请旁的太医来帮忙。

　　转眼原本人就不多的西华宫更是安静了许多，我听着他的吩咐也心下稍安。现在是早朝的时候，随夏穿了半个紫禁城估计也不能见到陛下。这里离太医院最近，肯定也比太后来得早，更何况有了上次的不愉快，太后也不一定亲自进来查看。

　　还未到半柱香的时间，去太医院的小太监便带回来了几个人，有人坐到我的榻边，轻轻用手拂过我的额头。

　　我睁眼看去，季之哥哥穿着太医的服饰，正朝我笑着。他像小时候怂恿我做坏事一样对我挤眉弄眼：“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