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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游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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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年岁朝飞暮卷,门前流水日夜东去不堪留。
等池小泉够格围在南秋生身侧扮春香的时候,沈妙的头发已足够绞了盘个假发套,长到小腿旁晃悠。
十八岁,在他们这样不算富贵的人家,算老姑娘了。
妙姐儿并非不漂亮,偏就是不好嫁。
城内身份抬得上台面、成日给沈家班捧场的官家不少,可人家看不上戏子的女儿,断不可能娶妙姐儿做妻,至多落一个妾位,沈妙自个当然不愿;身份相近的小商贾之流,倒不难坐稳正室的位置,可沈父往来相看了不少,瞧中的哪里是沈妙,还不是沈家班的财路,想从中掺一脚赚一笔,要么远嫁异土,来日想见一面亦未可期;要说身份更低的,到底亡妻留下的独女,哪怕是件古董货物都想卖个好价钱,莫说沈妙自己瞧不上,沈父出于什么心思考虑也不会同意。
一来二去,沈妙的婚事就此搁置下来,只顾在戏班子内帮忙。
邻里同龄的姑娘早连孩子都满地撒野,沈班主愁啊,可沈妙她压根不当回事,乐得自在,躲成了个老姑娘。
这厢生活平静十年如一日,那厢翻天覆地改了模样。
南秋生已于月前出师,拿走了早先他那吸大烟的娘替他做主签下的身契。
当年沈父买他花了一串铜板,如今南秋生给沈父带来的好处可不知道堆足了多少个铜板山。
这二人是师徒,也是买卖。
沈父哪里愿放南秋生这棵摇钱树走,可人家唱出了名堂,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说句话不消得多久就能够传得满城皆知,身后又傍上了宜城内豪族遗老小辈李家二少,据说二人相谈甚欢,交情不浅。
南家原先尚未败落的时日,两姓姻缘来往不断,南家娘子正是李家远亲。
李二少愿意捧,南秋生能得彩。两者互利,给李家酒楼招徕不少生意,座客日满,抢也抢不着,为求一睹南秋生风采挤破了脑袋,可谓一票难求。
南秋生在宜城总算站稳了脚跟。
说起李二少,这位爷在家中受宠的很,风头隐隐盖过西洋留学念书的大房长孙。李家在宜城向来说一不二,沈父惹不起这尊神,只好不情不愿点头放人还契。
条件当然立了,等到池小泉等新一批弟子独立亮相,南秋生得牵线作引荐。
罢了,南秋生跪在祖师爷的像前,照旧同进班子那日一样,给祖宗磕个头,转头给坐宽藤椅上青脸强笑的师父磕个头,这事就算完了。
南秋生收拾好包袱,布包扁扁两头尖,往肩上一甩,跨出十年前稀里糊涂踏进的门槛。
他行李不多,唱戏的行头、其他住宿行装归李二少操心,近一月已陆陆续续安置妥当。
南秋生捻住包上的结,站在院门旁回头望。
十年啊……
他曾经以为自己几乎再没有出去的可能。
区区一方池,困他十载光阴。
挨倦打骂辱嘲,唱倦喜悲欢啼。整日整日……学杜鹃婉转,空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一脚跨出去,转头仍叶碧华红,垂枝阴翳。
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小院而已。
沈父呆在祠堂内懒得见他,无那惹心烦。偏角处樱树花开到谢时,铺落一地粉白细腻,沈妙站在树底下朝南秋生招招手,帕子与花一色。
沈妙倚树而立,脸色淡淡,南秋生说不出好与不好。她点点头,什么都没交代,转头绕小道入屋堂。
池小泉紧跟其后,见沈父不在,朝师兄随意一揖,蹦蹦跳跳跟姐儿后头走了。
往后无论什么,沈妙也好,班内的风头也好,都没人与他争了。
没几日,送信的上门。
杂活一向归沈妙接手,她朝信客连连谢过,请人入内润润喉咙再走,又添一盒难求的精致糕点,人却摆手谢了,说捎信那人已给足酬金,好处要的太多坏运气。
她将人送走,低头看信,鼓鼓囊囊一包,不知道装了什么。
虽说没念过书,为通戏文,她勉强能读些,识得不少字,阅读点书信不难。
噢,这回不归旁人,是她的。
奇了怪,偌大一个宜城谁会给一个戏班老板的老闺女写信呢?沈妙皱眉细看,认出几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字。
南秋生。
晚间,沈妙不知自己抱着怎样一种心态,竟需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点灯拆信,活像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羞事。
信很简单,就是张印好的戏票,还能闻出油墨味,后头空白处单一句戏文: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沈妙默然。
别人看不懂,轮不着沈妙看不懂。
那人立在院中哼唱的场景尚在昨日,一把折扇收展遮扑,粉裳逶迤,钗环碰荡。
他巧笑轻愁,口内调柔词软地唱:“……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沈妙捏起信封边角,将里头东西倒出来,落在桌上。
“啪。”
那是一支尖喙小小的钗头凤。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抽空码点儿字,这个故事还是很想写完的。感谢在2021-02-28 06:59:31~2021-03-02 13:4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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