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游园（五） ...
-
那日，沈妙没告诉父亲，将事务细细交代给新来的弟子后，偷偷去了李家酒楼。那些孩子初进班子，本也少不了先做点粗活，给已经或快成腕儿的前辈师兄们跑跑腿，等看足把式练好基本功，师父能辨出优劣，才肯用心教上一教。
给站在酒楼戏台门口的小二看过票，沈妙一打垂帘，按票上的座区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坐下，立时有人给她续茶。
沈妙谢过，捏起茶杯望一眼台上。她算来得早，才坐了一小会，戏还没开场，座下人已满，戏厅摆满瓷瓶的木架外挤了不少看客。
她这位置排的不错，恰好看清戏台，又不至于一个女儿家独自坐在前排招人眼，叫哪个杀千刀的看见生事，又能临窗瞧见楼外风景。风吹过，李家酒楼的旌旗招摇，底下仍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涌进来。
那人向来嘴毒心细，给她好东西也不肯吃半点嘴边亏。
她看不惯南秋生一张嘴，所以向来爱闹他。闹得他说不出话直喊她名字最是有趣，一双含情美目愤愤瞪起，可怜见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小时候沈妙欺负他欺负惯了，只知道看他生气时双颊霞飞的模样好玩儿，不知节制，真闹疯了还得绞尽脑汁想法子哄回来。
哄人对沈妙并非难事，摊上一个摆张冷脸动辄打骂的爹，在戏班子里打小看旁人脸色长大，哪有她哄不了的人、放不下的身段。
天天俩人这头闹出去，那头哄回来，来回折腾，就他们自个不嫌烦。
后来相处日久，南秋生摸清了沈妙内里蔫儿坏的德性，干脆懒得理她，由沈妙闹去。惹急了伸手揪一顿耳朵，心情好时陪她演演戏未尝不可。
南秋生时常讽她，姐儿真是个草木美人——从根上就没长心。
扮上小姐，头面戏袍一披，都赞他仪态万方、风华绝代，哪里想得到私底下小性子多的沈妙头疼。
“你也就肯闹我，祸害光只祸害我一个！”南秋生往先被沈妙逗得气急了，也不是没说过刺人的话，“妙姐儿压根没将这世上的事放一件在心里，偏偏我命数不好，让作孽的娘卖到这儿来给姐儿做平日里逗乐玩笑的玩意。”
哎呀，沈妙知道自己是有些劣根性的。
要不然怎么那时还在懵懵地想，这坯子怎么能生气骂人也好看呢？要哭了也许更好看呢？
“姐儿有心祸害我，是我的业障我也认了。只求您别就盯准我一个，要祸害连着其他人才好，我这辈子戏不唱了，愿去佛祖跟前跪诵阿弥陀佛！”
急眼了。
说完知道自己失言，偏过头去，一双招子止不住偷眼看她，非得牙关紧咬一句软话不肯说。
唉，好嘛，晓得她做错了。
那羊毛也不能专逮一只薅，南秋生说的有道理。沈妙认为自己做的确实过分，这要换个人欺负她将近十年，是尊菩萨也得有脾气。
有道理，有道理。
于是妙姐儿转头真欢欢喜喜祸害其他人去了。
等她真切觉察到一丝良心上的愧疚，特地疏远一些不去南秋生面前晃悠招他烦，跟黏她的池小泉一块作伴的时候，本来以为没事了，结果呢？
那厮好端端地发上老大一顿脾气，光火冲天，撂挑子不干了，指定她来帮自己描妆。
好在南秋生那性子发火凶人凶不到哪里去。顶破天阴阳怪气斜眼瞟人，私下跟小孩似的故意攥住沈妙袖子在手里，让她手掖在里头动不了。嘴上不停，怪沈妙手脚笨拙连妆都不会上，说着说着暗暗借戏服宽大袖口遮掩，沿沈妙的袖缝顺进去，牵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指腹在她手背上柔和摩挲。
这些阴阳怪气的话自然不会对着沈妙说，他有心扳回一把，哪里敢真对姐儿发火。
都是话里有话，明面上怪罪姐儿手脚不利落，实际眼神儿不住地往池小泉那飞刀子，横竖看不顺眼。
末了，特地改朝池小泉的方向大马金刀地坐了，叫沈妙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细气来一堆莫名其妙的什么“我性子向来好得很，这辈子倒霉认了，想想随你祸害也无妨”、“那些无关紧要的，别成日折腾人家”、“你祸害我一个就好，别人惯不得你臭德性”之类云云。
“……”
虽说小声细气，对面刚好能听得一句不落。
很难说不是故意。
沈妙尴尬，望向黑了脸的池小泉。他碍于师兄弟的身份，以后也需南秋生帮衬，气得眉毛都歪了也不好发作，当作没听见就这样揭过去。
难办啊，这不正是黏近了嫌她，走远了念她，到底离不脱了。
沈妙撇撇嘴，瞧台上美人一眼。
听声线圆润，珠玉落盘，台下叫好一片。至于沈妙，她跟着鼓掌，含笑看十年前落魄的丧家子，如今成了腕儿。
小姐嘛，当然难伺候。
沈妙觉得一切都是报应，天道好轮回，谁叫她欺负人，总该还的。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游园（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