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黎羕

3、白驹过隙

　　正好这时，青冥端着熬好的药进来。

　　“冥姑娘，既然我今晚要留宿于此，不知还有没有空房。”她说话时疲态稍显。

　　青冥为难的看了她一眼，“林姑娘，这处宅子我们也是刚进来不久，倒是有一间房只是还未来得及打扫。”

　　林念颇为无奈，起了身朝着窗户边的软榻走去，和衣而睡躺了上去。没过一会困意来袭，便睡着了。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青冥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屏风后。

　　“世子……”她欲言又止。

　　“随她去吧，明日一早客客气气送人家出去。”萧毅接过药，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蹙眉喝下，“你也早些去歇息吧，这些天，你和仲泊也辛苦了。”

　　今晚，外头街上的禁军往返不停的巡逻，搜查一直未停。

　　青冥点了点头，收回药碗，替萧毅吹灭了一支蜡烛，这才缓缓离开。

　　萧毅平躺在床上，墨色的双眸清醒无比，想着这段时间的变故，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感，都在提醒他大仇未报，绝不能再有任何纰漏。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屏风另一边女子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此刻他并不是一人。

　　天光微亮，萧毅独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墨迹已干的信纸，字迹娟秀。

　　——与其如丧家之犬，不如放手一搏。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落在信纸上。

　　她是在提醒他抑或是有感而发？

　　他敛下眼眸，面色沉沉：“人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世子咱们接下来该如何？”

　　他端起一个青釉色的小茶杯，抿了一口，轻轻扣响了桌面，示意她凑前来看看。

　　青冥看着桌面上的信纸，入目处，娟秀的字体，却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世子的意思是？”

　　他站起身，湖蓝色的衣衫划过一抹弧度，下摆拂过桌面，青釉色的茶杯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杯碎所寓何？

　　青冥敛下微乱的心神，世子所意如纸上所写，放手一搏。

　　自那日之后，世子的心里就住进了魔鬼。他隐忍不发，却是为将来一击致命，如今不过是时机到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皇宫。

　　穿着戎装的将领伏在地上，他的跟前站着一身深紫龙袍的男子，神色阴郁，满脸怒色。

　　“都做什么吃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他逃了！”

　　宽大的龙袍袖口怒气一扬，宫人端着的吃食全都掉落在地上，吓得众人一并跪下低头。

　　“不管用什么办法，孤一定要见到他的尸首。”

　　“陛下，他已身中毒箭，想必用不了多久定会因毒而死。”

　　萧策猩红着双眸，隐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捏住，“全都滚下去！”

　　将士连同宫人连滚带爬的出了正殿，方才的感觉如同是被人扼住脖子，快要喘不过气来。

　　时光荏苒，三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稍纵即逝。

　　“回来了。”

　　萧毅正修剪着院落的花枝，虽背对着门口，耳力却极好。

　　青冥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嗯，给阿和准备的礼物也一并送给了念姑娘。”

　　修剪花枝的手微怔，萧毅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我可没问你这些。”

　　青冥垂首，憋着一股笑意。

　　“阿和最近可长高了些？”到底是没忍住，萧毅又接上了话茬。

　　“噗！”青冥一下子笑了出来，世子这几年来韬光养晦，很少有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的确是少见。

　　“阿和很好。”青冥提及这孩子，冷面的脸也掺杂了些温柔，连声调也柔和了几分，“我走时，他还问我，说萧毅哥哥怎么今日没来。”

　　萧毅停了手上的活计，抬眸望天，迟疑了会，“最近怕是又要不太平了，过些时日再说吧。”

　　这些年他向来算得稳，猜得定，极少有惆怅的情绪，不过是真心喜欢林和这孩子，若是长姐的孩子还在……也和林和一般大了吧。

　　当日被人追杀，实属无奈之举，只得将孩子弃之，保他一命，事后他也曾让人回去寻找，皆是无功而返，不知是生是死……

　　“近来，北部那边动作不断，咱们是该动手了。”

　　“嗯。”

　　像是想起什么，青冥将济安堂给的药物放在石桌上，“这是念姑娘今日给我的，说是咱们能用得上。”

　　“她倒是聪慧，怕是也猜到了我有所动作。”他伸手摸了摸那些素白的药瓶，眼前浮现出林念眉眼弯弯的笑颜，转瞬即逝。

　　“念姑娘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公子。”青冥卖起了关子，噙着笑望着萧毅。

　　“哦？”

　　“念姑娘说，她近日着实是忙，实在没空往咱们这小院来，请公子保护好自己。”

　　萧毅一愣，良久心头升起一抹暖意，这人，分明是叫他别再受伤，却变着法的让青冥来递话，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济安堂内齐老手里捏着一条拇指粗的藤条，气喘吁吁的喊着：“林和！”

　　院子里的草药全都被他调皮的打翻了，散落在了一地，光是想想前几日辛辛苦苦分好，这会子全被这臭小子弄乱了，他今日非得好好教训这小子。

　　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找救兵，晶亮的眸子见到林念，迈着小短腿飞快的跑去。躲在她裙摆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远处满脸怒容的齐老。

　　他的五官精致，虎头虎脑的看着格外可爱。

　　平日里师父对林和可谓是好得不能再好，想来是这次做的事过了，这才气得要打他。

　　“怎么了？”林念弯腰抱起缩在她身后的小团子，伸出白皙的手仔细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灰渍。

　　“你如今越发调皮了，这草药是治病救人的，可不是让你随意挥霍的。”她轻柔的声音循循善诱教导着。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她的怀里也不老实起来，扭捏着要下去。

　　如他所愿林念松开了他。

　　小短腿又跑到一旁的水缸那，从后面掏出一把小木剑，看上去很精致。

　　小林和故作大人的模样，用小木剑比划了起来。

　　“阿姐！”

　　他笑嘻嘻的朝着林念望来，求夸奖的神色逗笑了她。

　　“嗯，阿和如今越来越厉害了。”她的目光在木剑的剑柄上停留了会，果然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这木剑是萧毅送的，只是林和才多大，送这是为何？

　　“念丫头，这孩子都是你惯的，我这院子自打他会走路后，瞧瞧被他嚯嚯的。”齐老越说越来气，一把拧起小林和的耳朵，大有今日要好好教训的做法。

　　“爷爷。”他笑嘻嘻的抱住齐老的腿，仰着头，一派天真可怜。

　　齐老一向是疼惜这孩子，他一撒娇，方才还生了大气，现下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好气的将他抱起来，“若再有下次，看我收不收拾你！”

　　林和撒娇的抱着齐老的脖子，亲了一口，口水还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齐老眉角眼梢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别说是生气了，心情大好的抱着林和出了院门说是去买糖葫芦。

　　林念在身后忍不住叹息，一老一小真如活宝。

　　这日，林念正替人开方子，院外林和扯着嗓子在那喊着，声音中夹杂着兴奋。

　　“阿姐，萧毅哥哥来了。”

　　她递了方子又客套的送人出了门，这才折身回到后院去。

　　进了后院，不期然的对上萧毅的目光。

　　他抱着不安分的林和，缓缓走近。虽然面色沉沉，看着林和的目光却噙着笑意。

　　“念姑娘，几日不见，你倒是愈发忙了。”

　　此话一出，林念便明白了，这人敢情今日是来回上次她托青冥带去的话。

　　他在离她不足五步的地方伫立，身形卓然，和当年的惊鸿一瞥相比，多了岁月的历练，却依旧风姿绰绰。

　　而她驻足廊下，袖口挽起，向来淡漠如水的眸子今日因他的突然到访掠过一抹诧异。

　　林念微微一笑：“萧世子一来，济安堂自然是蓬荜生辉。”

　　“如姑娘所言，看来我今后要常来。”他似真似假的说了一句，而后将林和仔细的放了下来，“阿和近日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

　　小林和忽而撅起嘴：“萧毅哥哥，你是嫌阿和重吗？”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被一孩子反问得回不上话来。

　　萧毅摸了摸林和的小脑袋，耐心回道：“怎么会，我并无这意思。”

　　林和挺直了小身板，神气十足，“阿姐说了，我不胖，阿姐都能抱得动我。”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说他连阿姐都不如，小小年纪也不知是随了谁，古灵精怪的，连说话也拐弯抹角起来，倒是和他阿姐……甚是相似。

　　“好，不胖，这样子正好，不过再等你大些的时候可就要比你阿姐重上许多了。”

　　听了这话，林和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滴溜溜的在阿姐的身上打转，“萧毅哥哥，你抱过我阿姐吗？”

　　萧毅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和！”

　　林念低声唤了小林和一声，这孩子如今是什么话也敢说了。可毕竟是孩子，又哪里懂得什么话该说不该说。

　　走近了他们，林念弯着腰勾了勾林和的鼻子，“不许淘气。”牵着林和的手，转而对上萧毅投来的目光，“师父最近得了好茶，想着哪日你来了好好品鉴品鉴，今日他也在，不妨过去吧。”

　　话刚说完，便牵着林和朝着前院走去，留他一人驻足原地。

　　萧毅也不知怎的了，林和方才的话鬼使神差的又钻进了他的耳里。

　　你抱过我阿姐吗？

　　他不由自主的望着前方款款离去的身影，腰肢仿若不堪一握，身形窈窕，想来该是……抱得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