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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 ...

  •   景禧十五年,大将军虞望班师回朝,经延州、豳州,渡过洛水一带,不日便到长安。

      正值深秋,京城不知刮起哪门子妖风,乌云过境,城南城北暴雨如注,足足下了三天,三天后终于拨云见日,天穹一碧如洗,虹光弥漫,官道两旁红枫胜血。时至傍晚,城门外一支精骑奔腾而来,马蹄溅起地上未干的水洼,水珠折射开四散的霞光。城楼上瞭望兵情难自抑地欢呼起来,城门徐徐打开,夹道相迎的百姓立即将车马淹没在花海中。

      这支精骑不过十余人,却代表了飞虎营百万将士的赫赫战功。说起飞虎营,时人皆崇拜不已,更有甚者写出“飞虎营不济,何事不生”的锦绣文章来,尊其为大夏至死不灭的荣光。当飞虎营不叫飞虎营,还叫虞家军的时候,这支军队就已经立下誓死保卫大夏疆土,驱除匈奴,安定北境的祖训,虞家世代为将,率领虞家军立下不朽之功,每任将军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天祥三十年,虞北荣被匈奴单于射杀,天祥三十二年,虞北耀、虞北辰死于匈奴铁蹄之下,绥安侯虞北纲踏着手足的鲜血长驱大漠,深入匈奴心脏,为大夏割下了单于的头颅,自己却葬身于星辰闪烁的塞北。景禧七年,匈奴自阴山北麓来犯,年轻的虞望作为将军府世子被推上前线,那年他十五岁。

      时隔八年,再次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虞望本人就被过分狂热的京城百姓挤得回不了家。战场上渴饮血肉的汗血宝马被戴上精致漂亮的花环,温顺地低着头,人们簇拥车马往前走,虞望和众将士身上挂满了西城佛寺的护身符和祈福绳,一阵冲天的喧嚣后,北衙禁军统领姗姗来迟,从人潮中解救出寸步难行的大将军。

      “子深!恭喜恭喜。此次回京,务必要多住一段时日。听说前线告捷的消息,陛下龙颜大悦,已经连着好几日在早朝提起要给你加官晋爵。”林鹤爽朗一笑,“你这一去八年,弟兄们也都十分想念,等着为你接风洗尘呢。”

      “得了吧你,整整八年书信都没两封,还好意思说十分想念。”虞望嗤笑一声,十分鄙夷,随即摇摇头,作出一副伤心模样,“可怜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塞外音信杳无,饥寒交迫也没人关心,唉!罢了!人心就是这样薄凉。”

      他那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气得林鹤牙痒痒,骑着马就要去撞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八年前,两人都还是乳臭未干的少年郎,世家子弟们时常策马在城外奔腾,鲜衣怒马,风流快活。

      两匹骏马撞在一起,两人都笑起来,勾着肩短暂地拥抱了一下,林鹤心中却忽然涌起无限伤感。他身为天子近臣,官场交往处处受限,自然不可能时常给远在塞北的将军写信。虞望也一样,时常往京城传信,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嗳,要不别走了,就待在京城吧。如今匈奴已灭,北境失地也都尽数收复,你也该成个家,坐享齐人之福了。”

      “你小子想得比我还美。匈奴灭了,还有突厥,突厥灭了,还有柔然……我在京城坐享齐人之福,你替我去前线吃沙子吗?”虞望乜他一眼,一脸“别这么不懂事”的表情看着他。

      林鹤一时气结,梗了梗才说:“军中又不是没有可用之才了。”

      “话虽如此。”

      事实上,飞虎营人才济济,可用的将帅之才并不少,然而这些青年才俊并没有丝毫取代虞望当大将军的意思,这些人极端忠诚,誓死效忠虞望一人,甚至不认朝廷虎符就认虞望本人,尤其在辽沙之战后,这种风气更甚,在那场战役中虞望牺牲了自己的右臂,换回了飞虎营四十位普通士兵的性命。

      “报仇雪恨的感觉怎么样?”林鹤问他。

      “说实在的,很痛快。”

      当他拉开重弓搭上长箭,与世仇的儿子策马对峙时,箭镞淬着寒芒在阴山脚下如有雷霆之势,风滔林啸,山鸣谷应,那一刻他的心在颤抖,手却稳得犹如亘古不变的磐石。

      而那之后,则是无尽的惘然。

      那一夜,他凝望着塞北无言的深穹,像是卸下了一生的重量。然而如释重负之后,他却像忘了如何走路的老人一样,也忘了如何回家。

      “捷报传回京城时,我们所有人都替你高兴。”林鹤看向他,八年不见,当初桀骜不驯的将军府世子如今变得粗砺而沉重,像塞北寂寞的黄沙,“子深,你是大夏的骄傲,是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塞北长城,我……”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这种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虞望左手牵紧缰绳,策马驱步往前走,神情一点点冷下来。

      “……并不是什么客套话啊。”林鹤追上来,“等见过陛下,一起去揽月楼吃酒,如何?祁风祁镇他们天天念叨你,三殿下也说等你回来大家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阿慎呢?”虞望突然问。

      “什么?”林鹤一下没反应过来。

      “文慎——我家小青梅,他没念叨我吗?”虞望装作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意得要死,要是文慎这么多年都不想他,他能一头撞死在将军府大门,让文慎给他收尸。

      “你说文道衡啊。”林鹤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已经很久不和我们来往了。”

      “什么?”虞望收紧缰绳。

      “人家现在是清流领袖,看不得我们这些宵小之辈,隔三差五就要参我们一本呢。”提起文慎,林鹤便忍不住多说几句,“而且他也早就不住你府上了,六年前一中状元就搬出去另立门户,简直跟那什么似的……”

      “喂,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虞望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知道你打小就爱护着他,但我也是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文道衡只用六年时间便从状元郎做到位极人臣,除了江南文氏的扶持,难道还能少了虞老夫人的打点?你们一家人倒是真心对他了,他呢?这两年他主张新政,扶持寒门削弱世族,首当其冲的就是虞家,你家的封地都削了不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要是真在前线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可闭上你那乌鸦嘴吧。”虞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心疼那点封地,而是不大确定八年会不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他想快点见到文慎,他想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和八年前有什么不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三岁到十五岁,整整十二年时间,他们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虞望发誓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文慎,他性格虽然冷了些,但绝对做不出背叛他的事来。

      可林鹤却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仿佛确有其事。这些年从家中传来的信件,也确实没有文慎的字迹。

      虞望心不在焉,策马行至长信宫道,翻身下马时衣摆折出深深的褶皱。他甚至无心观察皇帝忌惮的神色,只想着快点领旨回府,亲自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御史和王公大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虞望心里烦躁,脑袋里想着别的事,只想快点结束。直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绛色官袍昭示着此人非同寻常的官阶,绝非普通的传旨太监,而是朝中的一品大臣。抬头看去,腰间佩戴的月环梅枝青玉如此熟悉。

      虞望怔怔地抬眸望过去,那人并不看向他,只是徐徐展开圣旨,声音清冷如碎玉:“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绥宁侯世子虞望,算无遗策,举无费功,褆躬淳厚,垂训端严,大破匈奴,收复失地。业可开先式穀,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后,贻谋裕作政之方。兹增良田千亩,加封镇北侯,准入黄金台,子孙后代承袭万世荣光。钦此。”

      “阿慎!”虞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唤他。

      “虞将军,领旨罢。”

      文慎变了。

      变了很多。

      他从小就生得漂亮,小时候像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少年时则出落得极为清俊,如今又长高了不少,身形颀长,眉眼如画,骨相深邃,一派书中描摹的江南美人的模样,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吓人。

      虞望愣在原地,一瞬间儿时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居然是他的宝贝阿慎,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变得如此冷漠?

      “虞将军,领旨。”

      “……臣虞望,谢陛下恩典。”

      虞望在文慎面前缓缓跪下,圣旨交到虞望手上时,虞望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那人拢在袖中的的小指似是不经意间勾过他的指尖,虞望浑身一凛,试探着抬眸望去,却正对上文慎轻眨的桃花眼。

      像蝴蝶扇动翅膀掀起的风,很轻微地,只是那么一瞬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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