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3、第三章 立场

　　多年前的往事，虽然个人有个人的立场偏颇，玉京也差不多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也是她娘的遭遇，让她觉得，想在这个世上活得好，女人真的得在手里攥点东西，藏几张底牌。
　　三从四德呐，血肉捶打的枷锁，千古以来，有几个女人逃得开？
　　可无论多严苛的礼教，能约束的是人的行为，却约束不了内心。
　　要搁玉京来看，她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两人一个是继母的继子，一个是继母的娘家侄女，天然的对立立场，就不要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了，偏偏还凑一块儿，找虐呢！
　　继母想讨好能干的继子，就想把自家弟弟的闺女说给继子，好亲上加亲，而这侄女家世相当，花容月貌，温柔和顺，识文断字，无一处不妥帖，继子便半推半就地允了这桩亲事，两家过了礼，便只待过门了。
　　至于她那便宜大哥，却是她爹从小伴在身边的一名通房所出，据说是这通房用了点手段，本该在婚前服用避子汤的她有了身孕，偏在六礼过了一半的时候，因太夫人身份尴尬，在继子那里拿不起婆婆的款，她娘本也不是什么泼辣果断的，眼泪洗面后，只能大度地默认了这个孩子，她爹也承诺说孩子生下来就将人打发走。
　　玉京对此保留态度。
　　这么多年，玉京只有一件事没搞清楚——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有了她的，侍妾有孕和未婚妻有孕可完完全全是两码事，以她打听到的两人的性情，都不是能做出未婚生子丑事的。
　　她便宜爹在当地美名远扬，从神童到天才，从玉秀小童到俊美青年，伴随他成长的一直是斯文儒雅、端方君子的赞誉，甭管这名声有没有水分，但既然传扬开来，那便宜爹的日常言行必然是要往这个方向靠拢的，怎么会做出违背圣训私德有亏的丑事？
　　哪怕是侍妾怀孕，传出来的也是侍妾心大，白家长辈心慈，不忍落子。
　　而她娘，真的是女戒女则熟记于心，真正德言容功无不妥帖的女子，哪怕最终做了妾，宅子里的人私下提起，也多是叹一声苦命、没福，却不曾在人品上指摘她半句的。
　　这样的两人，到底是怎么有的她，必然是有一段隐秘的过往，只是多年过去，这段神秘往事，竟无人知晓了，便是老夫人，也是一半一半，稀里糊涂。
　　若仅仅只是未婚先孕，最终两人如愿成亲，倒也能一床锦被遮了羞，可最终，她娘却以老夫人嫡亲侄女的身份，做了白家二爷的贵妾，彻彻底底没了脸面。
　　而便宜爹，成为了京城“榜下捉婿”的美谈之一！
　　她娘留在老家，怀着她，郁郁寡欢，小八个月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整疼了一天一夜，血流尽了，生下了她。
　　为了避开她的生辰，她娘衔着参片，死死撑着，苦熬了三天，熬过她的洗三礼，依依不舍地把她交到了太夫人手里，含泪而逝。
　　再后来，便宜爹入了翰林，他新娶的媳妇要为他打点后宅，结交同僚，腾不出手照顾孩子，就没有将她接去京城，而是留在了老宅，说是替他尽孝，聊解老夫人寂寞。
　　那个悄无声息生了庶长子的通房，母子两人，则被带入了京城。
　　临分别那天，太夫人说要给她上族谱，让她爹给她起个名字。
　　她爹说她出生时雨停天开，便单名一个雨字吧。
　　等她爹走后，太夫人却摸着她冰冷的小手，淡淡地道，“这孩子上无爹娘心疼，下无亲兄弟帮衬，本就孤零零一个，雨字也忒素寒了些，老三，你去上族谱时，便循着她同辈儿弟兄的玉字，请老族长重新起一个吧！”
　　老族长年纪大了，可也不是老糊涂，闻言并没有推辞，礼法为先，太夫人再是继房，也是白显仪的嫡母，为庶孙女儿定个名字，属实不算大事。
　　于是，玉京便成了她这一辈儿姑娘里，第一个遵循了白家男丁祖传辈分、且正儿八经地上了族谱的姑娘。
　　搁两年，京城又送来了两名襁褓中的庶女，二姑娘和三姑娘，那位高贵的嫡母生了四姑娘。
　　这两瘦巴巴的白包子，抱到老夫人面前时，玉京正好在，扒着老夫人的腿好奇地过了眼，虽小，也能看出是小美人胚子，玉京一时起了兴趣，正好三爷给她找了女先生，那几天在制定琴棋书画的学习内容，玉京就随口给两人照着自己的名字起了玉书、玉画。
　　当时老夫人就若有所思起来，竟痛快地随了玉京的意，甚至给这两个不起眼的庶孙女也上了族谱。
　　白家二房五个孩子，无论嫡庶，都齐齐整整地录在白家宗祠的族谱里，在这个年头，可谓十分罕见。
　　只不过无论是老夫人，白家二爷，或者是老族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提出异议，其他人自然更无话可说。
　　转眼十六年，小孩子长大了，新一轮的纷争开始了，平静的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玉京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事实上，她以为老宅这边已经和京城二房达成了默契。
　　不是她自作多情，反正在池陵这块地界她是一点都不愁嫁的，运气好摸个上门女婿都不是没可能，何必千里迢迢去京城受那份被人挑三拣四的罪？
　　除了没见过的嫡四姑娘，玉京在其他几个孩子中算是生得最出挑的，不笑时，美得清冷矜贵，犹如云端神女，一笑便如满树海棠怒放，说不出的鲜妍明媚，热烈绚丽。
　　极其矛盾而又极其美丽，让人挪不开眼。
　　她天生没有庶女那股子谨小慎微，走出去也从不低眉顺眼，浑身的气派远超骄颜，点足了分数，兼之白老夫人疼她入骨，对外从不掩饰，那些闲言碎语异样眼光便慢慢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比起两个深居简出以女子贞静德行严格要求自己的妹妹，反倒是玉京这种不安分守己的厉害姑娘在池陵婚姻市场更加吃香，小小时便在池陵官绅家的内宅里博得了美名，再大点接了母亲的嫁妆，着手整合经营，眼光精准，知人善用，很快便凭着一手莳花之道，在江南商会占据了一席之地，打响了名声。
　　说到白家当家家主，十个倒有九个会竖大拇指，不独夫人小姐，便是男人，也不得不写一个服字。
　　池陵只是个依附府城的江南水乡，地方小，民风也相对淳朴，这儿的人，甭管士农工商，天生讲究实惠远大于虚头巴脑的排场，守家守业小富即安，像玉京这种姑娘，就是能娶回家当宗妇兼镇宅的。
　　但明显人家白家也不是傻子，如此天资傲人的后辈，不留着发展自己家族，还能便宜了别人？
　　实在娶不到，也能动动别的念头，自家或老实或没本事或没前途的嫡次子嫡幼子能够高攀的一株摇钱树，可以保三代以内衣食无忧教养得宜。
　　比起什么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夫为天之类话术教养下长大的姑娘，可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