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长线钓大鱼》乌龟洗澡

2、第 2 章

　　睁眼醒来，和平平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块山石底下，身下是一丛还没长高的刀竹，脚边绊着紫红色的浆藤草。

　　和平平动动手指头，慢慢恢复身体的知觉，第一感觉就是冷。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刀竹割地破破烂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发梢在寒气中也结上了一层薄霜。

　　和平平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把挂在身上的刀竹碎叶摘下来，尽量保存身上所剩无几的好布料。

　　瀑布里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未完全褪去，指尖还在发抖。还好现在的肉身是干爽的，他实在是受不了湿漉漉的体感。打开腰里别的石料袋子，检查了下，润玉料子都还在，也没磕坏。

　　“哎哟，疼疼疼。”和平平摘下一块缠在头发上的刀竹叶，差点没把自己薅秃，精俏的五官疼得挤成一团，气质全无。等到收拾完，衣服惨不忍睹，发髻也全散了。

　　此前也遇到过两三次食梦蝶，都有惊无险地逃出来了。食梦蝶出现的次数极低，有时忘了用术式护住口鼻，一旦倒霉起来，就会像今天这样，稀里糊涂就在路上睡着了。

　　每一次做梦，那个头戴铜罐的家伙，一定都出现，杀得和平平措手不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长得歪瓜裂枣。

　　第一次出现时，可把和平平吓得够呛，之后再见，慢慢也就习惯了。和平平强烈怀疑，它和自己小时候听的，水罐鬼的故事有关。

　　很久很久以前，小孩子如果晚上不好好睡觉，水罐鬼会从家里任何一个罐子里爬出来，把小孩子带进罐子里，永远睡在里面，再也不能出来玩耍。

　　就因为这么一个破故事，小时候的和平平，每天主动按时睡觉。

　　毕竟和平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闹鬼。小时候听的故事，如今居然成了食梦蝶发挥的好题材。

　　检查完身上的物件，和平平展开一个防御阵，给自己御寒，启程准备回家。这一趟返程，走得比之前更加小心。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他到达了边境的术墙。迈步穿过，术墙亮起蓝色的涟漪，把和平平身上的寒气尽皆排走。

　　在这片广袤的大陆，太阳神像是偏袒南边一般，从不把温暖，洒在北边的土地上。日积月累，北之极的离海，凌冽的寒气逐渐扩散开，悄无生息地侵占了一寸寸土地，由北向南，山河冰冻，粮食绝产，人们为了生存下来，逐渐迁移。

　　于是，寒潮像驱赶愚笨的家畜一样，逐渐把人赶向了南方。

　　天启元年，同天道人，和当时中原最强的防御术师一起，在如今的边境上，布下一道术墙，接地通天，延展千里，将寒气阻挡在境外。至此，大陆分为两块截然不同的区域，术墙向南，中原沃土，海晏河清；术墙向北，冰天雪地，渺无人迹。

　　同天道人的遗脉，吸纳散修的防御术师，成立了最早期的通天会，监测寒气动向，时刻维护着术墙的运行。时至今日，通天会的据点已经遍布中原，获得万人敬仰，俨然是一个后天封号的神教。而人们将那片无法再回去生活的土地，取名为“离岸”。取代人类生活在那里的，是越加繁茂的寒属草木，和各种适应了寒冷的离兽。

　　坐落在边境线上的这座小山城，漆山县，离术墙仅十里之远，无风无云的夜晚，人们甚至还能直接透过窗户，看见术墙活跃时发出的蓝光。

　　有资源就会有买卖，有买卖，就会有人流。

　　这里聚集着各地汇来的人群，有赚买命钱的离岸采矿人，倒卖离岸石料木材的商贩，私下交易珍奇离兽的富商，深入离岸捕猎修炼的剑修，或是官府招来修补术墙的防御术师。

　　这里每年产出数十吨的矿料，无数珍贵的的草木药物，源源不断地，供应给中原的铸剑铺和医药铺。

　　和平平的家，就在这座小城里。

　　提交牙牌，验明身份，进入县城。入县往西，县西四坊，一座精致的柴木小屋院子里，一棵刚开花的柿子树，郁郁葱葱，浓绿包裹着浅黄，煞是好看。

　　和平平跨过院门，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人，下一秒，只见一张断腿小板凳，匡地飞出，砸在地上彻底散架了。一个黄袍小子从屋内冲出，叽里呱啦地乱叫一通，身后跟着追出一个黑袍中年男人，扬着扫把，还想追出再打。

　　“尹不惑！我让你跟着平平，去学习怎么采挖赤金料，你居然躲在别院看话本，让平平一个人去离岸采料！你小子，就不能挪挪自己的屁股，实实在在去学点新东西吗！你这样，对得起你老子我吗！”

　　“尹胡子，人各有志，我都说了……呼呼……我不喜欢铸剑，我要当剑修。”

　　“你当个屁的剑修。胳膊没有二两肉，肚子里面养皮球。让你锻炼你偷懒，斗鸡走狗你争先，哪个剑修要愿意收你，我尹家铸剑师的店牌，第二天裂两半！”

　　“喂，臭胡子，哪有你这样，咒自己的招牌的……啊！平平！平平你回来了，你看我爹，又要打我。” 尹不惑鼠窜狼逃地躲闪，顶着竹篓，躲过父亲一把花生米，转身就往和平平身后藏。

　　尹致和停下手里的扫帚，一眼看到了和平平褴褛的衣着，顾不上再追打亲儿子。

　　“平平，你怎么搞成这个模样？遇到危险了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是不是那个浑小子，又瞎给你提过分的要求……”尹致和难掩脸上的担忧。

　　“喂爹，你关心平平，别带着一边嫌弃我。”

　　“臭小子，还不赶紧出门去，把六坊的柳医师请过来，给平平看看，也不知道伤着没有……平平，快进屋休息，好好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和平平哭笑不得，进了门，一句话都没说呢，就被当病号押上了。他伸手揪住转身就要出门请医师的尹不惑，说道，“别请柳医师了，请荷大妈吧，给我再做几件衣裳就行。我没事的。本来要去东岸的焦山，采点赤金料，结果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什么太好的矿料，想着来都来了，就干脆绕去了彭牙山，采点润玉。我看不惑最近又胖了，润玉加钱荷叶，可以烧点玉灰散，止止他的食欲……”

　　尹致和扫了一眼尹不惑的腰，配合地嫌弃了自己儿子一眼。

　　尹不惑： ！死老头！

　　和平平一边讲，一边往屋里走，没留意父子俩的针锋相对。

　　“采完润玉回边境，路上不小心遇到了食梦蝶，不过没什么大事，很快就醒过来了，结果发现睡在了刀竹丛里，还好刀竹还嫩，也没遇到什么离兽，有惊无险。就是可惜了，开春才做的这身袍子，都让刀竹划拉地不像样了。”

　　作为边境采矿人最不愿意遇到的危险离兽，食梦蝶其实没有尖牙利爪，也不喜血食，独独偏爱活物的憎恨恐惧，在受惊吓时，会释放甜香的鳞粉，把猎物拖入梦境，幻化出做梦人心底最恐惧的捕杀者，把猎物折磨殆尽，永远扣留在噩梦里。

　　边境采矿时，偶尔会遇到从离岸深处飞出来的食梦蝶，不少采矿人因此永远睡在了离岸。

　　察觉到两人的紧张，和平平马上扬扬手，表示自己真的没受伤。

　　“打点水吧不惑，我得洗个澡了，又脏又臭。”

　　看和平平真的没有皮肉伤，状态也比较稳定，应该也没有灵力透支，尹不惑才放心地走开，赶紧给好兄弟烧水去。

　　尹致和带着和平平进屋，在桌旁坐下。椅子刚刚被拿去打尹不惑，甩得只剩一把了。和平平坐着仅剩的一把椅子，尹致和倚着屋门，端出长者的姿态。

　　“平平，尹叔知道你在离岸，也能照顾好自己，但是，不必要的险不要去冒。这一次放你们俩出来，本来是想让你带着不惑……”

　　“知道的尹叔。”和平平打断尹致和的话，“但不惑不适合去离岸。他可以当铸剑师，但他不适合离岸。”

　　和平平知道尹叔心里的担忧。不过，他并不认为，锁着不惑，是好的教育方式。

　　尹致和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一岁的青年，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是我勉强不惑了。他有铸剑的天赋，但心思不在这上面，一心想当剑修。他不适合当剑修的，那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尹叔，”和平平又打断一次，“……再给他点时间，他有自己的想法。再说，还有我陪着呢，您别担心。”

　　尹致和想了想，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结束了这个没有结论的话题。唠叨了一阵，叮嘱和平平梳洗后带不惑回府，尹致和整整衣襟，就离开了别院。店里还有很多事忙，他走不开很久。

　　和平平趴在桌子上，转着喝完茶水的瓷杯，想把瓷杯立起来。

　　尹叔其实非常疼爱不惑这个唯一的儿子，一心想培养不惑接班做铸剑师，继承家里的招牌，不惑也有这个天赋，年纪轻轻，就筑出了几把品质优异的好剑，对剑火的运用，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可惜就是不上心。如今，尹不惑喜欢上了当剑修，已经无法再沉下心，守着炉火慢慢地铸造好剑了，天天念着要修行练剑，做个雄霸天下的大英雄。

　　想到这里，和平平头疼极了，开始揉自己的眉间。相比自己的父亲，尹不惑更容易听他这个好兄弟的话。

　　结果就是，他夹在尹叔和不惑的中间，左右为难。

　　一直等到尹叔离开后，尹不惑才低着头走进屋，不知道刚刚的对话听到了多少。他手里自带院里缺腿的矮板凳，在桌旁坐下来，抱着膝盖，一句话也不说，脑袋只到平平肚脐高。

　　和平平低头，看了一会这个安静的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搓了一把。

　　“水打好了？找点衣服给我，下午，咱们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