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鸥》悬猫

10、血衣人

　　女孩的话一出口，身影便逐渐消散在雾里。

　　温容时不知何时开始紧紧攥着衣角，怔愣在原地。
　　是啊，他们明明早就知道了真正杀人的凶手是谁，只是那种行为被先入为主地理解为“行侠正义”。
　　而死者姓甚名谁，他们压根没有多想，只是凭借一件相似的血衣。

　　少年漫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真相只有一个”。
　　然而放在生活中，无奈又可悲的现实告诉世界：真相有无数个，每个人所理解的都是真相；真相也可以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选择相信的那一个。不论人们承不承认，他们都只会站在自己的道德准则上看发生的所有。而恰巧的是，每一种理解都看似合理且有迹可循。
　　愚蠢又荒唐。但主流如此。

　　温容时僵在空气中，直到那氤氲的尘雾化开散了，那雕栏玉砌的大厅归于沉寂。

　　“你们刚刚，都听到她说什么了吧？”闻栖迟心里发怵，声音不由自主地颤着。
　　晋长临：“听……到了吧。”
　　陆鸣柯：“嗯。”
　　虽然有些如梦似幻，但大概是听到了罢。

　　“那怎么说？她意思是我们之前全是错的？”闻栖迟提高了音量，许是有些恼羞成怒了，“温容时！你站那装死人干嘛呢？”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两声重重的闷咳。
　　闻栖迟：？

　　沈商柏扶着朱栏，侧身隐在黑暗里，用手指轻轻抵上唇沿，一脸戏谑的笑。

　　温容时本想跟着这咳声随便说些什么，却被幕后主使抢去了话头。
　　“既然那女孩子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是假。”沈商柏凝着眸光，深沉道，“便暂且认定这尸体不是老师，但目前无法确定真实身份，大家还是先找找线索吧。”

　　晋长临忽然表现得像个老实孩子，立马附和地点了两下头。
　　接着其余几人也默默应声。

　　虽说这么些年来在尘世间游历得多了，怪诞诡谲的案子他也见过不少，这次却不一样。
　　温容时说不出哪里尤其特别的，只是感觉这一案中的一切都不似寻常。

　　关于案子是如何形成的，其实最古老的那几筒册子上都有着明确记载。人间万物，凡是遇到需稍许思忖些光景的事变，大至生老病死、是非存亡，小至某一日的晚餐或是午茶，无一例外都能成案。但有些案子包着的情感与念想太少，随着时间推移自行消亡了；而有些案子，尚未剥开皮毛便能尝得其中鬼哭婴啼的刻骨：这一类案子向来难破，也不可能只是个空壳，总有受尽磨砺的当事者驻足其中。大概是真的受尽了磨砺，他们几乎全数是哭丧着脸的。

　　只有这回不同。
　　那个女孩，她从浓郁的雾霭中悄然走近，从始至终笑靥如花。
　　要不是这是在案里，而她的长相又和病例上贴着的一模一样，温容时简直要以为她是从哪里不小心跌落进来的，正值豆蔻，风华正茂的闺女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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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腕间被包裹的触感和低缓响起的嗓音喊醒了他。
　　温容时眨了一下眼，却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圈住。

　　温容时：“放开。”
　　“真是，”那人向后撤了半步，松了力气。“你在这发呆，我把你叫醒了，你非但不感激我，还一脸理直气壮地来让我放手？什么时候学会的，不讲道理。”

　　“反正不是跟你学会的。”温容时下意识顶回去，这话便不过脑子地说出口了。
　　沈商柏莞尔：“行，你最好是。”

　　温容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紧紧绷着脸的，转过头提腿就要走。

　　“嗳，去哪？”
　　“我很奇怪老师的出生点为什么在阁楼，去看看。”某个人头也不回。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闷的轻笑。

　　-
　　在案子里，只要有心人惦记，哪里都离得很近。
　　温容时没走两步便推开阁楼虚掩的木门了。

　　阁楼里与他想象的千差万别……
　　好像任何繁华的、盛大的东西都忽然褪尽光芒。

　　墙壁也是木质的，不过没有贴精致的墙纸，光秃秃地袒露着；房间里放了一张小床，几乎占了大半部分，剩下的全部堆满了杂物，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或许是经久未被顾及，温容时小心翼翼地踏进去时，每一小步都掀起尘埃。

　　木地板装修得很简陋，总吱吱呀呀地响。
　　温容时立足其中，目光扫过湮没在阴影里的一切陈设，最终瞥见藏在床底却露出一角的一只箱子。

　　他定了定手指，念着咒法将它搬到光下。

　　刚才没注意，原来这个箱子脏成这样——边角旮旯上结了蜘蛛网二三，灰尘重得使人接连喷嚏不断。它并不算小，足足有三尺余宽，但却轻得如同塞满空气。

　　【请输入密码，不要试图强制打开哦，否则将有严～厉～的惩罚～】
　　系统音突然插/入，温馨提示道。

　　密码？
　　四位数字的组合？

　　温容时摆弄了两下那灵巧的小物什，心如死灰地决定先随便输入几个常用的试试手气。
　　要是世界上真有人拿1234当密码，这也说不定。

　　【1234】
　　【0000】
　　【4321】
　　系统弹出一条警告：【禁止消极处事。】

　　他深重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蹲在依旧吱呀作响的地板上。
　　温容时心里总有一根弦，而如今就快崩断了。

　　彼时，紧闭的木门一开一合，照进一丝微弱的蜡烛光。

　　“怎么了？”那人踏着斑驳走来，温声问。
　　不知为何，即使问题没有被解决分毫，温容时的心口却被填满了。

　　“密码。”他淡淡地说。
　　沈商柏“嗯”了一声。

　　“都试过了？”他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温容时的发顶，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温容时愣了一下。

　　他不习惯被人触碰。
　　“别碰我，”他皱着眉轻声嗔怪，躲开了。

　　沈商柏动作一顿，朝他瞥了一眼，莞尔：“行。”

　　“都试了……”温容时依旧垂着眸，“我能想到的，都试了。”
　　沈商柏：“嗯，我试试。”

　　他其实心里也没个准数，说要试试也只是瞎猜一通碰运气。
　　可是“咔哒”一声，密码锁应声而开。

　　“怎么……”温容时愣住，等他反应回来后很用力地扣住对方的手腕。
　　“你怎么开的？？”

　　沈商柏：“不知道，想到什么就输进去了。”
　　温容时：“怪我不该信你说这胡话。”

　　他三两下把锁又翻出来，借着摇摆不定的烛焰看清了数字。
　　那些数字都是金属刻出的，年代久了，生锈得不像样。

　　【1、2、3、1。】
　　他呼吸滞了片刻。

　　良久后，他才大梦初醒般猛然转身，质问身后那人：“你怎么知道？”
　　沈商柏：“知道什么。”

　　温容时：“我的生辰。”
　　他语气平淡如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沈商柏脸色已经变了。
　　他拴紧袖口，接过密码锁来确认自己拨到的数字。
　　千真万确。

　　沈商柏失笑：“或许是哪里古书看来的吧，鬼使神差。”
　　温容时：“……哦。”

　　他其实没有说。
　　他出生在某个寒冷难捱的冬夜，新年的前一天。

　　他这一生，命绝对不算好，刚出世便遇着饥荒，父母亲戚四处流浪，没有人能吃饱肚子，于是更没有人关心一个尚在襁褓中婴孩的生死存亡。他喝不上奶，大声大声地啼哭，最终引来了一位路过的官人。

　　那官人心肠好，对他悲悯有加，便将他抱回自家好吃好喝地供养。

　　有一年冬天，除夕前后，温容时尚未及弱冠，意气风发。
　　他当时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脚步匆匆，于山间游历，宛转去了无数地方。

　　于是又遇见了大雪封山。

　　他被困在看不清尽头的雪地里，最终抵不住饥寒交加，昏迷在临时寻见的山洞里。
　　再次睁眼，面前就是一个人——

　　那位他活到如今，掠过无数个千奇百怪的灵魂，却依旧会想起的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走上这条漫长道路的人。
　　即使他不记得那人的样貌如何。
　　即使那人也许早已不在了。

　　那人含着笑，对他说：“生在新年前夜啊，倒是真巧合。我与你几乎同时，只是稍稍迟了数时辰。”
　　他顿了顿，“以后你便与我同过生辰罢。”

　　师父生辰，师门上下必要共聚梅竹亭旁的槐树下。
　　斟一壶清酒，赏一晚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光焰，乃是祈福也。
　　代表着新年能有个好兆头，饱含了人们最赤忱的希望。

　　温容时的生辰便不声不响地成了除夕日，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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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书都是后人编写的。
　　所以若是有心去翻找，可以发现古书中记载的温容时出生日份：元月初一。

　　除了当时槐树下围坐的几人之外，温容时不记得自己何时曾对他人提起过。
　　毕竟他没有庆祝生辰的习惯，有时收到贺礼也是在初一。

　　沈商柏与他毫无干系，又是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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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是，一件血衣？”温容时撇不开脑海中那些胡思乱想的执念，试图将精力放在箱子上。

　　难怪那么轻，原来这箱子里只有一件薄薄的衣物。

　　深蓝色的衬衫，沾满了黏湿的血液。

　　腐烂腥臭的气味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