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鸥》悬猫

9、他是谁

　　温容时正要追问下去，却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剧痛袭满全身。
　　他在虚空中看见了很多的自己。

　　他看见从两千多年前直到现在，几乎每一个阶段的自己。他看见那个稚嫩的少年郎倚在葱郁松枝林间，手指捏着白花花的吊坠垂眸念咒，大概是有人唤了一声，幻境中的影子清朗地笑起来；他看见略微长大后随着师父走下山道的自己，跟在一团黑蒙蒙的雾身后，足尖轻浅踢开沙砾与石子。
　　这些都是早年间未成魂客时芝兰玉树的自己，他却不曾记得何年何月何时，为何至此了。

　　“系统又出问题了……”温容时尚未说出口的话淹没在大雾中，他只得苦涩地阖上眼睛。
　　过了很久，直到剧痛的感觉过去，他忽然想起闭眼前腰间被人温热的手托住，好像一个很轻很浅的拥抱。温容时睁开眼眨了两下，层峦叠嶂的山川树林与百十个长着相同脸庞的人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醒了？”沈商柏的声音传来。
　　“嗯。”温容时一抬眼，才发现那人便恰好在自己身后不足十厘米的位置，眼里带着一份不容聊笑的意思看着他。

　　“你……”沈商柏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停在一半便被放弃了。事实上，他也明白温容时是个冷漠的人，缺乏所有的热忱，而自己压根没有任何立场去关心他突如其来的昏睡与唤醒。

　　“什么？”
　　“没。”他摆了摆手。

　　“我刚才晕过去，你扶的我？”沉默了一阵子，温容时才想起受人恩惠总是要道谢的，于是收拢起袖口转身说。
　　“嗯？”
　　“谢谢。”他冷不丁道。

　　“哎，温容时，你俩关系这么好？躲一边说啥呢？公投了公投了啊！”闻栖迟的声音倏地响起。
　　“来了。”温容时应了声，大步走过去。

　　公投区是几个围成一圈的墙体全黑的小房间，每个人一间，隔音效果很好。温容时一直觉得这地方有种说不出来的瘆人，黑暗的周遭以及昏暗的灯光总给人一种像是上帝的错觉，好像手里捏着每个人苍白微弱的生命。

　　他照例叩开角落的一间，大步流星地跨进去，又重重地闭上门，半截身体倚在门上。

　　【欢迎大家来到魂客系统公投区！】
　　【下面宣读投票规则：你们面前的屏幕上将会出现六位的名字，请在“嘀——”的提示音出现后的十秒内选择你想要投出的一位，也可以投给自己哦！每人每次限投一人，有技能卡牌者除外。不可以弃权，过期不投直接归票给票数最高的一位。】
　　【规则介绍完毕，机会只有一次，祝大家作出理性、正确的选择！】

　　温容时听得心里发躁，他揉了一把耳垂却怎么也理不清思绪。

　　“嘀——”
　　不知为何，温容时的脑海中竟又浮现出幻境中的场景，他又隐约地看见记忆中年幼的自己春风得意地笑着。

　　“十——九——八——”
　　这次的梦魇怎么出现了这么长时间。奇怪。

　　“七——六——”
　　时间就快要过半，他忽然记起了沈商柏曾经说过的话。
　　“就好像，要故意引起别人注意似的。”
　　“否则，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五——四——”
　　从眼前的形势看，于情于理，投给教书先生明显是最妥当的选择，可温容时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大脑瞬间宕机了一般。

　　“三——二——”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周简兮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那令人无法忘记的挑眉。

　　没有时间了。温容时只好赶在截止前的零点几秒摁下一个选项，投票关闭。他投给了一身英气的警察周简兮。

　　温容时向来没有在投票环节犹豫过那么那么久。他叹了声气，不疾不徐地推开房门，走到亮堂堂的大厅里。那里有几个各怀鬼胎的人分别面向不同角度站着：有人将双手抱在胸前，胸有成竹地掩饰不住喜悦；有人紧紧抿着唇，大约是在沉思着什么；有人满脸狡猾诡谲，也不知是布了怎么样一个局，又准备怎么样让他们一个一个跳进去。

　　【下面宣读第一次公投结果——】
　　【下面宣读第一次公投结果——】
　　老旧生锈的声音吱吱呀呀地回荡在空空落落的洋馆中，显得格外孤独。

　　【在「洋馆枫红衣」一案中，第一次公投采用封闭式投票，参与投票人次为六人，有效票数为六票。最终结果——】
　　四周流动的空气好像滞了一下。

　　【本轮出局者为——】
　　温容时的心跳也少见地漏了两拍。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在担心。具体担心什么有待商榷，但这样的情况早已经有一千多年未出现过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等一的奇怪。

　　【教书先生：沈商柏】
　　这个结果倒也情理之中，温容时却有点不合时宜的沮丧。

　　而出局者本人可是一点神色的变化都看不出来。沈商柏指尖夹着一张深灰色的硬卡牌，不急不慌道：“使用一张复活卡。”
　　温容时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了。

　　【好的。】
　　不知是不是听错，系统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丝狂喜。

　　“那不是等于这一局什么也没发生？”晋长临眼巴巴地看着那张卡牌默默自燃，烧成灰烬。

　　“沙沙”的电流声过去后，机械声又响起来。
　　【为了尊重大家的投票结果，系统将会公布使用特权的出局者所属阵营。注意：灰色阵营在此环节也归属于白色一方。】
　　【教书先生所属阵营为——】
　　【白色。】

　　白色。
　　白色？？？？
　　“蛤？”晋长临一个没忍住，大声惊叹，又挨了温容时一个善意的手刀。

　　“不是，师父你打我干啥嘛，”晋长临无辜地揉搓着发顶，原本属于成功人士的精致发型瞬间成了鸟窝。“要是沈，沈哥！要是他不是黑的，那我们之前说的那一大堆不就都是错的？”

　　彼时温容时正在心里盘算着另一个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了。他淡声回：“我一直以为，这个案子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藏在衣袖中的手里正握着那张入案前冲昏头脑购买的线索提示卡，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老实说，他真的很不想使用场外力量。用某小崽子的话来讲，提示卡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极其不酷的，一直以来的酷盖师父和它压根沾不上边儿。
　　可事到如今，山穷水尽。
　　若是等他自己终于明白一切，也许这洋馆早就拆了又建，建了又拆，野草丛生，一片荒芜。

　　“我想使用这张线索提示卡。”他深吸一口气，“请这位漂亮的小女孩，来告诉我们一点秘密吧。”
　　系统喊魂似地抽了两下。
　　【好的呢。】
　　那欢愉的语气又添几分。

　　霎时间，洋馆内灯火全息，白雾骤起！
　　或许是梦魇时常出现的原因，温容时对这些雾早已免疫。

　　他轻眯着眼，注视着从远方一步一步走近的虚影。
　　虚影上印着模糊的脸庞，从远处看总让人觉得生得灵巧漂亮；那生动的小羊角辫一晃一晃地甩着，像两只午间欢脱的小猫。

　　待女孩走近站定了，温容时对着那副半透明的躯壳，却是头脑一白，险些忘记该说些什么。
　　女孩嫣然一笑，微红着眼眶：“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所有故事了呀？我猜猜，你们觉得老师是坏人，然后把他杀掉了是不是？”虚无缥缈的影子近乎不可见地颤动着。

　　“很多人都这么想。那些高高胖胖的警察叔叔也是这么想的。”她话语间带了一点失落。
　　“可是，你们真的知道，大厅里的那个死者究竟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