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醉沉欢

2、第 2 章

　　前些年中原晋朝同南方诸多外族缔结了贸易往来的契约，只是近来南疆同晋朝有些摩擦，以至于南边诸多小城对外地人的往来也查的严格，春城县县令更是下了规定，白日里只有西城门对外开放。

　　西城门来往商贩鱼龙混杂，守城门的士兵也多。好在风云蔚在潮州时，韩氏夫妇便为她办了通行令，方便她在中原行走，因而顺利出了城。

　　她没瞧见的是，城内那熟悉的小贩从一条隐蔽的街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主人，风姑娘出城了。”

　　昏暗的角落安安静静的，同大路上的热闹仿佛隔着一层厚障壁。那灰衣小贩恭恭敬敬低着头，正同身前一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说话。

　　那黑斗篷全身上下被裹得严实，脸也混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淡色的薄唇。

　　“咳……按计划行事。”他冷淡地吩咐，左手轻轻握拳堵住咳嗽声，那手指看起来苍白细弱，近乎透明。

　　“是。”灰衣小贩头也不抬，对于方才的咳嗽也好似没听见，对这病恹恹的人展现出十分的敬畏，更甚至有些敬而远之。

　　那黑斗篷在他走了以后，终于有些畅快地咳了起来，整个身躯咳得不由自主弯了下来，颤得厉害，好半晌才消停。他等到感觉好一些，才慢腾腾转身走出了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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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城门出发，向南到达鲁城，因着方向不同，须得绕行一段路，但若是从官道旁的一条林荫道里穿过，就可以近一些。

　　风云蔚急着同其他族人们汇合，她骑着马在官道上跑了一段，就上了这段小路。

　　马蹄踏在土地上发出一阵阵低沉又流畅的响声，然而风云蔚的耳朵动了动，一道破空之声响起，又迅速消失。

　　随即，身下奔驰的马忽地向前一矮身，前蹄便跪了下去。

　　风云蔚早有准备，只是到底被这马甩得向前飞去，她运气一提向前略去，右手情急之下抓住了树梢尽力稳住身形。

　　她顾不得这点疼痛，一个空翻向后躲开穿空而来的暗器，有些狼狈地落到地上。

　　腰间一阵刺痛，大抵是旧伤撕裂了。

　　“真是阴魂不散！”她有些恼，转身朝林子深处奔去。

　　身后一群蒙面人互看一眼，分成几波追了上去。

　　这林子大抵有些年头，树木都长得十分葱茏，将光也挡了大半，但风云蔚从小在林子里乱窜，对此经验丰富。南沼的树林里毒蛇猛兽甚众，毒草毒花更是种类繁多，擦身而过都可能中招，比如今的局面艰难十倍。

　　她穿梭在树林草丛之间，轻飘飘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只是方向却因着光照不好的原因有些难以辨认。她自己也不晓得走的方向对不对，现下被这群人逼得四处乱窜的局面叫她烦不胜烦。

　　她一边冷静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心中不着边际地恼怒。

　　“咔嚓……”耳边忽然传来轻微地树梢折断的声音，她心中一紧，顿时不假思索地急速朝后方退开，不想后方竟也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嘶……”刹那间她侧身避开，然而手臂上却还是被树叶划出了血痕。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苦中作乐地自嘲道，手上却不闲着，薅了一把树叶佯做暗器洒出去，趁着那些人躲避的间隙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

　　昏暗的树林中剑光一闪，她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有些凛然地叫人忌惮。

　　藏在树林中的黑衣人顿时一愣，如临大敌。

　　“你们想一直躲着，姑奶奶可不奉陪！”风云蔚扬声道。清亮的声音在静谧的林子中回响。

　　说罢，她手中剑光一闪，速度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被剑光劈得四分五裂的树叶树枝裹挟着凌厉的剑气向四周飞去，叫藏着的阴沟耗子们好一阵骚乱。

　　风云蔚便趁着他们措手不及时提气轻飘飘掠了出去。她自知自己轻功不好，跑不出多远，因此提前看好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方向，等到撑不住了，她也可找个地方躲起来。

　　路越走越黑，草丛越来越深，她在心中估摸着时间，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挪动。

　　“这群人的目标是杀我，说不定有人在外头守株待兔。”她冷静地分析，“若是外头的人没见着我，那我必定还没出来，里头的人迟早会找过来。”

　　“关键就在于双方的联络。”她在心中谋算着破坏掉这一安排的可能，却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慢，头脑有些发昏。

　　昏迷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意了，树叶有问题……”

　　风云蔚再次睁眼的时候，被林子里的鸟叫吵得脑袋生疼。

　　“醒了？”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台词。

　　风云蔚顿时一惊，顾不得余毒未清，侧头望去，就见韩晔一袭熟悉的黑衣，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旁边，也不计较泥土脏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又是你……”她这猛一侧头，本就昏沉的脑子差点被晃成一锅浆糊，心却放松下来。她的手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头，借此挡住树叶间落下的刺眼的日光。

　　“不然你还想是谁？”韩晔冷冷淡淡道，本想再说点什么，目光落到她搭在脸上光洁细弱的手腕和衣服上若隐若现的红色时，又忍了下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然后一把将风云蔚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风云蔚感觉到身体忽然腾空，吓得清醒了几分，她愣愣地盯着韩晔，有些不知所措。

　　韩晔很久没看到她这副样子了，有些心软，面色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同她解释了一句。

　　“你中了毒，又受了伤，赶路不方便。”

　　“我可以，不用你。”风云蔚丝毫不领情，“放我下来。”

　　“……”

　　韩晔觉得自己刚才的温柔真是喂了狗。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怀中不消停的姑娘一眼，环着她膝弯的手猝不及防一松。

　　风云蔚被吓了一跳，双手急忙环住他的脖颈。

　　她震惊地一抬头，望见韩晔尖削的下颌和略显淡漠的轮廓。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轻描淡写：“看来你不可以。”

　　“……”

　　这人什么时候怎么不要脸了？！

　　风云蔚一翻白眼，也不同他争了，有人愿意代步还不好么？这么一想，她便十分心安理得地闭上眼，靠在韩晔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意识再次回笼，又是在熟悉的客栈，熟悉的房间。

　　“……怎么又回来了？”

　　她的目的地是达鲁城好嘛！

　　“这次的毒有点厉害，怕你撑不住，就先回来了。”韩晔照旧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纸笔，似乎在写着什么，说话时眼也不抬。

　　“……不可能，这点儿毒我不至于……”风云蔚不信，她们一族十有八九都是用毒高手，又生活在南沼那种瘴气毒气弥漫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抗药性。

　　韩晔手中毛笔不停，也不与她争辩，只薄唇微微勾了勾：“知道你睡了多久么？”

　　“……多久？”风云蔚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天。”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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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织带着剩下的族人从洞中出来之后，立刻南下，两日的工夫已经到了达鲁城。

　　达鲁城虽说属于晋朝，但地理位置更靠近苍溪小国，是几十年前苍溪作为战败国向晋朝投诚的筹码。因此，达鲁城中苍溪人比中原人更多一些，房屋装饰也更偏向于异族风格。

　　阿织拿着通行令，跟着商队混进了城，还一路做了标记方便风云蔚找过来。

　　因着风云蔚还没来的缘故，他们只得先在城中停留一阵。

　　阿织用剩下的盘缠在客栈开了几间房，方便老人和小孩子们休息。她同剩下的青壮年则出门打听消息。

　　“阿风若是没从山洞走，那也许会先到最近的春城县落脚。”佘伊娜拿着地图，冷静分析道。

　　她是族中祭司一族——巫族这一代的继任大祭司，年龄同风云蔚一般大。每一代大祭司虽然都是从巫族之中选择，但是没有出众的能力和冷静的判断是难以服众的。

　　大祭司继任礼在南沼是很重大的事情，可惜因着被追杀，族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就连上任大祭司也去世了，甚至没来得及为她戴上属于大祭司的项链。

　　还是风云蔚两年前找到她，匆匆替她补了一个简陋的继任礼，将项链物归原主。

　　“若是从春城县到达鲁城，直接走官道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阿风是个急性子，大概等不了这么久，她也许会从这里——抄近路。”

　　佘伊娜指了指地图上的树林。

　　“如果从这里走的话，也许一天左右能到。”

　　“可是这都快五天了，风姐姐还没到啊！”阿织心急道，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风云蔚从小照顾她，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所以她那边可能出了什么变故。”佘伊娜眉头皱了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上的蛇形项链，若有所思。

　　“那……”阿织担心不已，去救人的话差点冲口而出，可是想到现下他们的处境，还是忍住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佘伊娜捏了捏手中的蛇形项链，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苍溪同我们不熟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若是想抓我们向中原朝廷邀功，我们不一定能逃脱掉。”

　　“……”阿织欲言又止，面露犹疑，可是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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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蔚很烦躁。

　　韩晔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赶也赶不走，逃也逃不掉——毕竟她的轻功还是他教的。

　　最可恶的是，他还没有好脸色。

　　“你到底想干什么？”风云蔚被折腾得心累，决定投降。

　　“这得取决你想干什么。”韩晔冷冷淡淡地说，他凤眼轻描淡写地瞥过来，因着风云蔚比他矮了一个头，看过来的时候让风云蔚觉得他很欠揍。

　　“我不想干什么。”风云蔚冷冷道，“你不是朝廷命官么？这么闲？就盯着我一个小小平民？”

　　“风姑娘说笑了，”韩晔优哉游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前几天你才斩杀了十几个杀手，看不出他们的武功路数，但是身手皆是上乘，这难道是‘小小’平民能做到的？看牢一点，也算是为朝廷尽忠。”

　　“……”风云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直盯着他：“韩晔，你为你的大晋尽忠我管不着，我只想知道真相，若是跟你们晋朝有关系，那我必不会留情，现下暂时未查到你们头上，你大可不必这么怀疑我。”

　　韩晔顿时冷下脸，蹙着眉：“真相对你就这么重要？让你拼了命也要知道？”

　　“是！”风云蔚不假思索掷地有声，她傲然地昂着脸直视着他的眼，目光坚定又执着。

　　“我要给我阿爹阿娘一个交代，给死去的族人一个交代，给被毁掉的南沼一个交代！”

　　姑娘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她明艳的面孔在日光下仿佛镀了一层光。

　　“韩晔，这是我身为族长之女的责任！”

　　韩晔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那淡色的瞳孔中仿佛深藏了许多想说而说不出的话，情绪仿佛纠缠成一团的线团，叫人看不清头尾。

　　风云蔚只觉得那目光太沉重，让她迷惑又有些喘不上气，那些被她深埋在心中的纷乱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情绪忽然再次活跃起来，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把态度放软一些，可是她的骄傲却让她仍旧把头昂的高高的，做出一副毫不让步的样子来。

　　熟悉的通往达鲁城的林荫小道上起了一阵风，掀起两人的衣摆，青色与黑色相互纠缠着，又仿佛即将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