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醉沉欢

92、番外一

　　院子里掀起一阵风。

　　风云蔚红色的裙摆便悠悠荡开，仿若纷飞的蝶。韩晔衣袂飘飘，气质更是出尘。

　　两人一时无话。

　　风云蔚倒是没想过在这儿能看见韩晔，她自知时日无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临了来悼念故人。

　　对韩晔，她实际很有些逃避的情绪。如今乍一见他，风云蔚心跳乱了一瞬，脑子里好似转过各种情绪，如同翻涌的波浪，转瞬即逝，抓也抓不住。

　　她望进韩晔那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烫得她移开了眼，微微垂下了头。

　　韩晔看见她时，心中很是高兴。细细看去，发现她面色苍白，行动略有些迟缓，高兴的心便沉了下来。

　　他微微皱了眉，走过来牵她的手：“先进去吧，外面风大。”

　　风云蔚垂着头，乖乖让他牵着，跟个别扭的小孩儿似的。

　　她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韩晔一顿，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声音却平静：“为什么道歉？”

　　风云蔚其实心里没底，韩晔到目前为止并未表现出怪她的意思，但她仍然很担心。

　　有些事情就像潜伏的陷阱一样，当时也许没人会将它当成一回事，可说不准在以后的某时某刻就会爆发，从而使得辛苦建立的一切分崩离析。

　　风云蔚并不想和韩晔之间有任何导致悲剧发生的可能。这是她在南沼这几个月里思索得出的结果。

　　“……就是，你的父母他们，”风云蔚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

　　两人一路进了屋，这屋里许久无人打扫，桌椅上还有些灰尘。韩晔牵着风云蔚，将她带到窗边一个干净的椅子上坐下，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

　　“你该叫他们伯父伯母，”他凤眸中透着温柔，“这不是你的错，希希，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是自愿做出的选择。”

　　“父亲从小就告诉过我，自己做出了决定，就应该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希希，他们也一样。”

　　韩晔伸出手，将风云蔚被风吹乱的一丝鬓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让风云蔚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急忙垂下了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盈湿的眼眶，然而韩晔温热而粗粝的指腹随即抚上了她的脸，好似替她擦眼泪一般在她眼睑下抚了抚。

　　她的眼泪被这温热烫得落了下来。

　　耳边韩晔温和的声音让她久违地觉得亲切。

　　“别哭……别哭……”

　　“我们都很难过……”

　　他的额头贴上风云蔚的，好似两个抱团取暖的小兽。

　　“希希，我们要好好生活，健健康康的，别让他们担心……”

　　“希希……”

　　他额头的肌肤轻轻摩擦着风云蔚的，声音又低又磁，勾得风云蔚心防破堤，眼泪扑簌簌便往下掉，好似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哭出来。

　　她身体哭得发颤，韩晔忍不住将她轻轻抱住，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宽和又包容地安抚她。

　　风云蔚的身体大不如前，哭了没一会儿，便累得睡了过去，韩晔听她声音渐弱，便轻轻将她抱到了温氏从前的卧房里。

　　温氏的卧房因着韩道勋的信，韩晔在其中呆的时间最长，因此灰尘也少，正好方便风云蔚睡一觉。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又盖上被子。便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看着风云蔚苍白的脸，心中一阵阵发沉。

　　他回忆起几天前，他在来潮州的路上曾经遇见过佘伊娜。

　　佘伊娜彼时一袭粗布麻衣，孤身一人，在匈奴时她被那个不能说话的小姑娘救了一命，在匈奴活不下去，二人辗转来了中原。

　　那个小姑娘因着受伤过重，未到中原便撒手人寰，留下佘伊娜一个人。

　　韩晔记得当时见到她时，她的眼神麻木，行动凝滞，整个人没有了光彩，瘦得脱了相。

　　她见到韩晔，倒是眼睛一亮，扑了上来。

　　她的力道大得惊人，韩晔躲闪不及，被她抓住衣角，皱着眉望向她：“你想干什么？”

　　佘伊娜激动地语无伦次：“‘黄泉引’的解药！我知道……我知道解药！”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珍而重之地将它塞到韩晔手上。

　　“解药……这是解药！”

　　韩晔皱着眉，明显不相信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佘伊娜被这话问得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就落下泪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的，这是真的解药，是真的……”

　　她嚎啕大哭起来。

　　“我对不起她……”

　　“是我的错……可我没想害死她……”

　　韩晔沉默半晌，将玉瓶收了起来。

　　他说：“你好自为之。”

　　至于佘伊娜以后如何打算，他既没有兴趣，也不会费心思。

　　陈叔同他一直保持着通讯，知道就连南沼那边也没能研究出解药来，他收下那玉瓶，面上不显，心里也抱着病急乱投医的侥幸想法。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最亲近的人。

　　……

　　风云蔚再次醒来时，已是日暮西斜。

　　她迷迷糊糊睁眼，手一动时，便觉出自己的手正紧紧握在另一只手中。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撑起身子坐起来。

　　韩晔放开她的手，替她在背后放了一个枕头，抬头看了看窗外：“……大半天的样子。”

　　风云蔚点点头，看着韩晔转过身去，替她倒了杯温水。

　　她接过水杯，抿了两口，便抬起头来看他：“……你要去沧州么？”

　　韩晔摇摇头：“我辞官了。”

　　风云蔚一呆，问道：“为什么……？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韩晔将她无意识咬着的杯子从手上解救下来，放到桌上，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怎么？方才还叫伯父伯母呢，这会儿就不认未婚夫了？”

　　“希希，你打算始乱终弃？”

　　“啊？”风云蔚瞪着迷茫的大眼，被他措不及防的倒打一耙弄得回不过神。

　　韩晔觉得她这副模样颇为可爱，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希希，不带我回南沼么？”

　　“去干什么？”风云蔚傻傻地问。

　　“去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