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乔策

4、吐真剂

　　苏袖禾捧着夜明珠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探着头的时候，就见到那个背驾着“古琴”的少年正在沉思。
　　苏袖禾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便见着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夜明珠。
　　山洞里面很黑，苏袖禾试着遮了下自己怀里的夜明珠，那黑暗便立即汹涌而上。
　　也不知道这人在这里待了多久，若是一直没有见到光的话，一定还是有点害怕了吧？
　　这么一想，苏袖禾的心稍微软了点。

　　她走上前去，捡起那颗落在地上的夜明珠，原本盯着光的少年也下意识地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苏袖禾将夜明珠放在他的衣服上，散开的玄衣点缀着一颗明珠。
　　她张了张嘴，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就见他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突如其来地问道：“那个夜明珠，是不是你上次对付剑痴的那个？”
　　那语气中还带着点迟疑，可却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头。

　　苏袖禾脑子里组织的话瞬间飞散了，眸中黑色突然暗涌，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拽住少年的衣服，耳朵红的要命：“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丘山的人？”
　　少年忍笑忍得很辛苦，微微向后缩了下，躲避苏袖禾猛然靠的如此之近，待果然看到了她眼中的怒火，却慢吞吞道：“师姐，我说过啊，我是丘山的人。我是你的小师弟啊。”
　　那样子，有点像是劝土匪从良一样的感觉。

　　苏袖禾不想听他说这些调皮话，此刻的她心神荡漾，她强自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暂时放开了他，却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衣服里拽出自己的储物链。
　　她在储物链里面捣鼓了一会儿，拿出来了一瓶药。那药像是平常模样，白瓷瓶，看起来纯洁而又单纯，只靠近瓶底的位置写了三个大字：“吐真剂。”

　　吐真剂是她成演师叔的发明，质量上乘，吃了之后若是说谎，便会全身剧痛，难以忍耐。
　　苏袖禾动作迅速地歪着瓶子倒了倒，倒出来一颗。那药相当于一个平常的葡萄一般那么大，苏袖禾一手拽住他的衣服，一手将药放在他的嘴边。

　　“吃。”她骤然抬高了声调，直盯盯地看着他。
　　她声音太大，少年下意识地向后移，几乎已经折了半个身子，这一退也让他看清楚了苏袖禾手里拿的东西：“哇，吐真剂。师姐好手笔。”
　　“既然你知道，那就吃下去。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为难你。”
　　“不行啊师姐。”少年露出了点为难的神色：“吐真剂自然没有问题，但万一师姐你临走的时候拿错了，其实里面装的是什么毒药，那我岂不是死的没有价值？”少年摇摇头，心有余悸，一幅“这么傻的事情我才不干”的样子。

　　苏袖禾深呼吸了一下，想着武力毕竟不好，便尽量耐着性子说道：“这药一直放在我的储物链里面，不会错的。放心。”
　　少年一幅大惊失色的样子：“小师姐怎么这么说？不是你吃，你自然放心。再说你都说一直放在里面，万一坏了怎么办？要不，你先尝尝，看有没有问题？”
　　苏袖禾见他说话不着调，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不会轻易就范的，看来恐怕得采取一点非常手段了。

　　她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少年，少年正看着她，眼角眉稍里掩不住雀跃和一点期待，她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少年可能是见说的她哑口无言有点自得，突然又悠悠开口道：“师姐，其实我……”
　　苏袖禾便在此刻，立即抬手，如行云流水般，一手卡住了少年的下巴，一手就要丢进张开的嘴中。这一动作来的太过突然，惊得少年剧烈咳嗽：“别直接扔，会呛死的！”
　　苏袖禾：“……”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葡萄大的药丸，内心其实颇为赞同。成演师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人比较憨厚宽容厚道，连他制成的药也如此地符合他的形象。
　　——心广体胖。

　　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她总是生病，就曾被迫吃过这么大的类似的药丸，她那时人小，嗓子口也小，就一口吃下去，差点没被噎死。
　　后来为了少吃这种药，苏袖禾再也没敢轻易地生病。

　　不过，此刻又不是她来吃？

　　她脸上笑的更加开心，动了动手中的药丸：“不要挣扎哦。挣扎只会让你更痛。”
　　少年看着她脸上的坏笑，顿了下，嘴角漫出个无辜的笑：“小师姐，你正常点。”
　　苏袖禾：“……”
　　见她表情，少年知道这不可避免了，想了下只好向前伸了伸脖子，适宜苏袖禾温柔点将药丢进他的嘴里：“师姐，轻点。嗓子很脆弱的。”他纯洁地眨了眨眼睛。
　　苏袖禾：“……不要说这种有歧义的话。”

　　少年如愿地看着她无语的样子，有细微的波光滑过星海，他笑了笑，不再多说，微微低下头，从苏袖禾的手中轻轻咬起那个药丸。
　　温热的呼吸落在手中，不管很快离去的，苏袖禾仔细地盯着他口中的药，防止这人偷偷吐出来。

　　她那副凝眸瞪着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让尹奚想起了森林里的仓鼠，它看着自己放在树洞里的过冬的食物，想必也是如此认真呆萌吧。
　　这么一想，他的嘴角浮现揶揄的笑，可一直盯着他的苏袖禾立即发现了这点异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尹奚眨了眨眼睛，转移着视线，牙齿微动，那颗上好的丹药从中裂开。

　　苏袖禾一直小心地看着他，待他喉结一滑，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吃进去了。可苏袖禾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捧起那个原本放在尹奚衣服上的夜明珠，说道：“你吃进去了吗？彼此信任，大家都放心。”
　　尹奚无辜地看着她：“信任？那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苏袖禾：“……”好吧，她确实理亏，不过眼下可是正当危机的时候，眼前的这个人是敌是友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若不是朋友，那她就必须另找其他路了。
　　这踏月林中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再继续闯下去，就怕会打草惊蛇，而她自己也小命不保了。

　　她手里捧着灯，静静思索着，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灯下看人，魅力增三份。少年穿着一身整洁的玄色袍衫，此刻有些凌乱不堪，连头发都快要散开似的，可看上去精神还行，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目中的骄矜仿佛是谁也打不败的。
　　黑眼珠极亮，如湖水中完整地倒映出两枚月亮。

　　简直想……
　　简直想要好好地揉那双脸，好让那“明亮的两枚月亮”东倒西歪，失魂落魄啊。
　　苏袖禾眼眸一动，心里的恶作剧心理突然发了芽，有了办法。

　　她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吃的。”
　　“小师姐这么相信我？”少年却似乎不怎么相信。
　　苏袖禾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是啊。既然我们是一伙的，那么……”两个字刚刚落地，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了起来，两只手立即贴上了少年的脸原地画圈揉了揉：“你就先让我揉揉吧。”

　　少年被这突然的袭击下意识地后退，可他后面便是那线，哪里有办法逃。
　　他的背靠在那线时，明显全身都僵硬了起来，脖子也下意识地向上抬，发出闷哼声，看样子极为痛苦的。
　　苏袖禾吓坏了，她只是想要确定一下他是不是把药真的吃进去了，顺便想小小的调戏他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这样报复他啊。

　　“你你没事吧？”她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语气中带了点慌张。
　　少年轻轻地摆摆手，苍白的嘴唇却荡开了一抹微笑：“小师姐，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
　　——这下他应该是确确实实地吃了吐真剂。
　　苏袖禾心里更加愧疚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慌张地点点头。

　　“我不想死前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五师姐，我叫尹奚。”他轻轻地笑了，笑容如三月春风拂柳，又弱又可怜。
　　“尹奚？”苏袖禾见他这样，心更慌了，嘴哆嗦了下：“那个尹，那个奚？”
　　“尹，以手持杖，或以笔为刀，为官为长，心系百姓。”
　　“那奚呢？”苏袖禾心都要碎了，她杀人了？这个人因她而死。
　　他还脆弱地说道：“奚——”他艰难地伸出手，苏袖禾快要哭出来了，连忙把手放在他的指头旁，见他一把一划的写了一个“奚”字，然后哭笑到：“奚，受制于人，永为罪奴。这个名字，多可笑不是吗？”

　　苏袖禾低着头，十分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别说了，我储物链里有药，一定可以救活你的，一定可以。你再坚持坚持。”
　　尹奚摇摇头：“能不能活我已经看命了，只是此生唯一遗憾的，便没能成为丘山的弟子。”
　　“你——”苏袖禾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师姐，可笑吧。我还是骗了你，我喊你师姐，可是我竟然还没有入了丘山。可我……真的想进去。”说道这里，他像是忍受不了剧痛一般，瞪大眼睛，艰难地一字一顿：“也好，叫了你那么多句小师姐，此刻痛一痛，也没什么。”
　　“师姐……师姐。”可他还是在苏袖禾泪光微动的眼眸中凝视片刻，然后虚弱地说：“若是，若是我有机会活着，你能不能为我求求情。哪怕是一天丘山弟子，我也——满足了。”
　　像是有种死不瞑目地感觉，他狠狠地抓住苏袖禾的袖子，几乎都要把她抓疼了。

　　而那句话，更像是回光返照的一点愿望，是临死之前最后的遗憾。尹奚紧紧盯着她，那眼神闪闪，很是期待，似乎在说，“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他的眼神就像导火索，那种对于丘山的热爱蓬勃而出，更何况此刻他身体里的剧痛，还有一份明明白白地写着她苏袖禾的名字。
　　苏袖禾隐眼里蒙上一丝水雾，突然扑上来，紧紧拽住他散开的衣服，失声痛哭：“你别再说了，我错了。都怪我不信你，若能够救你，我一定不惜任何代价。”
　　尹奚嘴角的虚弱凝滞了一下。

　　苏袖禾惊疑，以为他快要受不住了，连忙问道：
　　“怎么样？疼不疼，是不是很痛啊！”
　　尹奚：“……”

　　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沉默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苏袖禾顿了一下，迟疑地抬起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将尹奚稍微推开了点，看向他。
　　“你，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