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总是短暂的》管家后人

1、2006年8月 首都机场

　　萧郁一走出书店就引起了司勤的注意。倒不是说萧郁多么引人注目，而是萧郁手上拿了一本《十月》期刊。司勤刚刚也在这个书店买了同一本《十月》。
　　这个老男人一定和母亲是同一年代的，司勤想。

　　司勤这代人从不看文学杂志。她是为小姨买的，也算是给母亲买的。
　　司勤是小姨带大的，从小到大，她和小姨相处的日子，比起母亲要多的多。
　　司勤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在忙。但母亲从不看电视，也不看杂七杂八的杂志。也许是学中文的原因吧，她闲暇起来就喜欢看文学书籍。母亲卧室里的书橱塞满了《收获》、《十月》、《中篇小说选刊》，还有《布老虎丛书》、《王朔文选》和一些著名女作家的书籍。
　　记忆中的小姨从来就不上班工作。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接送司勤、照顾司勤。司勤上学后，她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排遣。偶尔的机会，她翻看姐姐的书籍，很快就喜欢上这些小说了。在那些漫长的时间里，她看遍了姐姐书橱里的每一本书。然后开始自己买文学杂志。看完后就放到姐姐的书橱里。倒是司勤的妈妈最后把这些书刊彻底遗忘了。
　　司勤上大学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只有高中学历、当了半辈子家庭妇女的小姨居然能出口成章，经常说出一些警句来。这时的她，才体会出小姨的良苦用心，庆幸小姨一直逼着她做作业、念书。小姨从这些书里得到了启迪。她心存高远，只是这个高远是为了她这个外甥女。
　　母亲过世后，司勤每逢有机会就会买上一本文学书刊。她总是装作不经意的、随便的扔在沙发上。小姨总是心照不宣的将书看完，然后到姐姐的房间，把书刊打开放在姐姐的遗像前，过几天再放回书橱，就像姐姐已经看过一样。
　　司勤要去的地方是北疆的北河市。那是中国西北部草原上的一个小城。那是小姨的家，也算是她自己的家。

　　萧郁走出书店也立即注意到了司勤。
　　首都机场60几号登机口是为三、四线城市准备的，与二层飞上海广州深圳一二线城市的候机厅相比，二层俊男靓女云集，一层的男女显得格外土气。司勤的颜值气质，在候机的人群中十分抢眼，让人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司勤的个头、身段让萧郁想起了自己的妻女。
　　萧郁有三年多没有见到她们了。现在甚至不知道她们身在何方。他有点自责，她们的模样在脑海里已经模糊了。
　　诡异的是，他一会觉得司勤像年轻时候的妻子，一会又觉得像现在的女儿。冥冥之中，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一定和李宁琪和小米有某种渊源。
　　李宁琪是萧郁的妻子，小米是他的女儿。
　　此刻，萧郁既自责又沮丧，对妻女的思念越来越淡薄，在他的情感世界里，另一种欲念逐渐占据上风。
　　难道三年多的铁窗生活已经磨灭了他的人性？
　　更无奈的是，在这人性异化过程中，他倍感无能为力。

　　萧郁在隔着司勤两三排的地方找了一个座位，一边喝着刚刚从星巴克买的冰摩卡，一边打开期刊低头看着。偶尔抬头向司勤的方向撇一眼。
　　司勤低头玩手机，也偶尔抬头向萧郁的方向瞥一眼。
　　萧郁穿着一身黑色的NIKE，帽子、体恤、长裤、鞋上全是“√”。后来萧郁跟司勤说，他喜欢NIKE就是因为“√”，靠谱的意思。
　　不知道什么原因，司勤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一种酸楚从心里涌上喉咙，她本来忧郁的眼睛有些许湿润。

　　萧郁要去的地方也是北疆的北河。北河有他的铁杆“狱友”石坚。
　　萧郁是南疆南都人。那是中国东南部一个海滨小城。父母早年去世，骨灰葬在南都。从看守所出来后，萧郁本想先回南都给父母上坟，告慰告慰两位老人。他还要顺便看望一下岳父母，打探一下妻女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他要去会一会那个叫左向南的发小。他怀疑就是这个发小把他送进去的。
　　石天极力劝阻萧郁现在去南都。力邀他先去北河。
　　他说，没有不泯灭人性的报复。即入江湖，就无法逃脱。
　　他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从长计议，少血腥，多积德，尽量不伤及无辜。
　　石天没什么文化，但他毕竟是道中中人。他的许多道行让萧郁钦佩。他已经顿悟，人在道中不离道，离经不叛道，才不会使人心灵扭曲。
　　萧郁决定听从石天的建议，先到北河休整一下。
　　萧郁现在是孑然一身。去北河等于举家搬迁。

　　广播登机了。萧郁情不自禁的朝司勤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司勤站了起来，也向萧郁的方向看过来。俩人的眼睛对视了两三秒后，萧郁背起双肩包，不由自主的随着司勤的背影向登机口慢慢走去。
　　两人瞬时明白，他们乘坐同一架飞机，赶往同一个地方。

　　上飞机后，萧郁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听到有一个悦耳的女士轻咳声。萧郁一扭头，司勤就坐在过道的另一边。萧郁看了她一眼，张口就说了句“你好”。司勤稍稍一愣，可能想不到萧郁会打招呼，被动的回了句“您好！”。

　　系好安全带后，萧郁又捧起《十月》。过道那边的司勤也从双肩包里拿出同一本期刊，有点调皮的向萧郁晃了晃。
　　萧郁惊奇的盯着司勤：“你也喜欢...?”
　　“奥。给我...妈妈买的。”母亲生了她，小姨带大了她，都应该称谓妈妈，司勤有点佩服自己的睿智。
　　“我说嘛”。萧郁略带揶揄口气的说。
　　“我妈妈喜欢王安忆、张爱玲、亦舒，特别是严歌苓。”
　　“我也喜欢严歌苓。还有贾平凹、王朔...”
　　“你们这一代人为啥特别喜欢文学？”
　　“我们那一代人被称作文学青年。”
　　“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本科数学，硕士经济。”
　　“别告诉我您是北大的哈。”司勤满怀期待的看着萧郁，不知道为何她潜意识中希望萧郁是北大的。
　　“非常抱歉...,”萧郁故意停顿一下，卖了一个关子。看着司勤渐变失望的脸色后，又抓紧补了一句：“我确实是北大的。本科数学系”
　　“我母亲是北大中文系！78级的。”司勤急促的说。萧郁并没有注意到司勤把“妈妈”改成“母亲”。
　　司勤紧跟着把身子倾向过道这边：“您是哪一级的？不会认识我母亲吧？”
　　“我也是78级的。不过我不认识中文系的女生。实际上，我不认识任何别的系的女生。”
　　”奥。”司勤口气有点失望。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
　　忽然，司勤向萧郁伸出手：“认识一下，老学兄。我，司勤，北大经济系毕业，现在在北京一家证券公司工作。您说你硕士是学经济的，咱俩不会是同门师兄妹吧？”
　　“奥，我，萧郁。我觉得不会，因为我的导师早就出国教书了。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萧郁轻轻的握了一下司勤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