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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窗纸 ...

  •   “大哥,你呢?”方谨初好像在较什么劲一样,孜孜不倦地追问过去,“你光问我,你呢?你可比我还大六岁,堂堂大司马郡王殿下,找你来提亲的也绝对少不了,你又想娶个什么样的呢?”

      魏钧眯起了眼,并不答话。

      方谨初朝他凑过去,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快快,老实说,你到底对哪家小姐动了心思?”

      魏钧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方谨初气馁,语声软和不觉带上了撒娇的味道,“告诉我嘛,你如果不好意思,我帮你去问。”

      魏钧侧目瞥他,方谨初十分执着,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魏钧猛然站起来,大踏步就朝外走,把方谨初吓了一跳,跟着蹦了起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听魏钧悠悠飘过来一句:“启禀陛下,臣不喜欢哪家小姐,臣喜欢男人。”

      方谨初目瞪口呆,傻傻僵在原地,成了一根直板板的柱子。

      后来方谨初用了四五天功夫,找魏恒、曲正杰、苏芩芳甚至狄非等人旁敲侧击了一大圈,终于确定,魏钧这个答案一定是在诳他。因为这些人都非常确定,魏钧的喜好很正常,从来没听说过他有找娈童的癖好,当年在靖安城,那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虽然苏芩芳死也不承认,魏钧会比他更受那帮小姑娘欢迎。

      确定了之后,方谨初怒不可遏,火冒三丈,你说你啊,不愿意说就不说吧,编这么个瞎话骗我有意思吗?

      当天晚上,他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忍冬堂,拎着魏钧的领子大打出手,拳拳到肉,魏钧在近身搏击上本来就和方谨初有差距,且本来就心虚,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缩成了一团边笑边讨饶。

      方谨初犹不解气,掌风擦过魏钧的脸颊,魏钧忙偏头避过,喊道:“喂喂,别打脸,到时候人家该说陛下因政见不和殴打大臣了。”

      方谨初冷冷地睨他,面若寒霜,然而手上到底缓了几分。魏钧多么擅长把握时机,感觉到对方劲力松懈,足尖一挑就钩住了方谨初脚腕,猛地收回,这一下用上了内功,方谨初猝不及防被他带倒,待要反击,已被魏钧蹂身而上锁膝锁肘压在了地上。

      魏钧低沉地笑,声音微哑勾人:“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啊,我又没骗你。”

      方谨初运起真气,用腰腹发力,猛地一顶,又把魏钧掀翻,右肘挣脱出来,卡住他的喉咙,恶狠狠道:“我信你有鬼!这也是能随便开玩笑的,还喜欢男人,你咋不说你喜欢你那匹叫遽野的马!”

      魏钧顾不上说话,忙着运气,然而却一直被纹丝不动地压着,片刻后他颓然,索性放松了全身力量躺在地上,嘴里惊奇地道:“咦,我都不知道你内功这么好。”

      方谨初咬牙:“废话!我三岁的时候就被我爹洗筋伐髓开始练武,你当然比不过我。少转移话题,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看上谁了!”

      魏钧不接他话茬,啧啧赞道:“到底是名家出身啊,就是不一样,看这天赋,老子练的明明是一样的内功,也就比你少练两年,差距啊!”

      方谨初不说话了,又多用了一分真气,手上绞紧,想跟他死磕到底。然而下一瞬,他腿上忽然有了一种被异物抵触的奇异感觉,当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大惊失色,面红耳赤,像装了机关一样从魏钧身上弹射而起,倒跃出数丈开外,撞在了屋门上发出“呯嘭”巨响。

      魏钧施施然坐起,理了理袍子,泰然自若:“怎样,我说了我没骗你。”

      他神色促狭然而理直气壮,方谨初惊魂未定,靠在门上愣愣地看着他,连门外亲兵边喊“将军,怎么了”边拍门的动静都没注意到,还是魏钧扬声说了一句“无事,退下”。

      不,我还是骗你了,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

      当问清楚方谨初对婚姻大事的态度之后,有个念头就像荒原大火一样呼啦啦在他心头烧起,于是他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可能极冒险,可能会让他输光所有,然而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他是魏钧,是可以在己方伤亡过万之后依旧能够冷静潜伏等待战机的统帅,慈不掌兵,他不是惠宁,他做事没那么多原则顾虑,他已经明白了隐忍对自己来讲并不现实,不能再无休止地隐忍下去了,上天眷顾目标明确、准备充分且愿意为此付出努力的人。

      不要误会,他并没打算现在就告诉方谨初,他爱慕于他,他想和他共度此生,更不想逼迫他做什么选择,他只是想给命运一个机会。

      他想要让他知道,如果他愿意,还可以有这样一种选择。他站在了对方的门前,告诉对方有他的存在,然而却并不敲响那扇门。可是只要那人有一天愿意拉开这扇门,放他进入,那么他便会用尽一切力量为他撑起这座房子,而如果他不愿意,那也无妨,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故,惠宁不需要为自己负丝毫责任。

      这便是魏钧式的豪迈与笃定。

      然而……他以为他想得很清楚,可实际面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会如此心虚。

      方谨初愣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没回过神来,魏钧无奈,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拖过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分腿坐定,并没有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只道:“喂,你还好吧?”

      方谨初直勾勾地盯着他,魏钧的心越跳越快,越来越不确定起来,他这……算是冒犯了他吧?虽然这事真的不能怪他,他也没想到惠宁会在自己身上折腾这么久,那可不是就有反应了嘛,惠宁把自己压得那么死,他想掩饰都毫无余地。

      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君主,如果换一个人,这事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况且,魏钧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骤然变了。

      惠宁小时候,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承受过巨大伤害的,他会不会以为自己……

      魏钧吓得魂飞魄散,既而追悔莫及。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如此愚蠢,全然没想起这件事对于惠宁来讲是怎样一个禁忌,他会怎么看自己,怎么面对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冒犯?

      实在是……在他心里,不管是何种欲望,他对惠宁都绝对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侮辱意味,所以才忘记了,这种事情在正常人眼里,是多么的不堪与下流。

      其实方谨初也根本没往这上面想,他还在努力地接受“大哥真的喜欢男人”这件事,不过他却在第一时间看出了魏钧眼中强烈的恐惧,不由奇怪地道:“大哥,你怎么了?你慌什么?”

      这话一出口,方谨初感觉自己好像回过点神来,刚刚被魏钧震的断掉的思绪又接了回来。他本身就是做一步想十步的习惯,那天亲耳听见魏钧说喜欢男人就已经把这事从头到尾想了无数遍,连议政的时候都跑神,然后才去找苏芩芳等人证实的,所以他先前才会那么生气。

      并且,他见魏钧嗫嚅不言,神色慌乱,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猜到了他在怕什么。

      这一想通方谨初也有点急,连忙快步走过去,坐在了魏钧对面,道:“不是,大哥,你想哪去了,我不会的,你别慌。”

      这一声把魏钧的理智也叫回来了,他狠狠松了口气,然而愣神的又换回了方谨初。

      他在想,为什么同样是……那种事情,在别人身上他恶心、愤恨,当夜在卢静城那里甚至让他险些失控,可是换作魏钧,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一直在想的也只是,大哥若果真喜欢男人,那该如何与心悦之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虽然北靖贵族中喜好男风豢养娈童曾一度是种风尚,但那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就像某种隐疾似的,没有哪个贵族会一本正经地把一个男人当成自己的正室妻子那样对待,那是纲常混乱,倒行逆施。

      前朝有一位太子被废,罪名之一便是宠信便嬖,颠倒阴阳,私德不修。

      他还在想,为什么他本能地也会认为,魏钧如果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一定也会像他一样,不因世俗眼光和要求而动摇,只依凭心意行事?

      就听魏钧小心翼翼地道:“惠宁?我……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若生气……”

      他想了想,索性离开座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道:“陛下但有罪责,臣甘愿领受。”

      方谨初再次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拉起魏钧,拼命摇头:“不不不大哥,你别这样,不用不用,我没那个意思,也不会误会你。你听我说,”他把魏钧按回凳子上,然后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缩手,身子朝后撤了两寸,又停住,往前探头,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道:“是我不好,你已经告诉我了,是我不信你,折腾过火了,怪不得你,那个,我刚刚下手没轻重,没弄伤你吧?”

      魏钧摇头,又仔仔细细把他脸色看了一遍,确实除了关切和焦灼,毫无不悦的意思,终于彻底放心,一股热意忽然就涌了上来。

      因为这么点意外和自己的过度反应,某件本来应该只是试探的事变得无比尴尬,某个答案简直已经呼之欲出,魏钧脑筋急转,思索对策。

      在打仗的时候,不管你预先读过多少兵书,演练过多少阵法,一旦战争开始,就会变成一团迷雾。所有的应对与抉择都需要在生死安危之际,凭刹那的机变做出,战局的走向从来不会尽在你的掌控之中,总会有无数的意外发生,只能连续不断地解读形势、做出下一个选择,连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场战争,都要依靠统帅的素养和直觉。

      魏钧现在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站在了一个界点上,就像水滴凝聚成最饱满的形状将落未落,巨石在山顶倾斜到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程度,江面已光辉万丈露出了初升朝阳最顶端的一线。

      可是惠宁却并不是他的战利品,更不是他的敌人,他想要占有他,或者把自己送给他,输与赢对他来讲都没有分别,或者说只要惠宁愿意与他站在同一片疆域,他就已经赢了。

      他试探着问道:“惠宁?你确定你不会介意?”

      方谨初跟着他放松下来,把先前早就想好的话条理分明地讲了出来:“大哥,这是你自己的生活,虽然可能与世人眼中的伦理纲常相悖,但你永远都不会从我这里听到否定的声音。你说过,我是你的亲人,我比谁都希望你能遵循你自己的心意,只要你需要,我会首先支持你。”

      这话说得情义殷殷,语重心长,魏钧听得无语凝噎,百感交集。

      就没见过窗户纸都破成这样四处漏风了,还能给原封不动粘回去的!

      你问我一句我喜欢的人是谁会死啊!

      魏钧郁结,满腹的心事都被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给堵了回去,简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而方谨初虽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完全没反应上来。大哥听完之后的反应与他所预想大相径庭,似乎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在魏钧那里已经是不言而喻,他却懵然不觉。

      他第一次在魏钧这里有了种鸡同鸭讲的感受,他早已习惯了和魏钧之间的默契,顿时感觉极不适应,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难堪来。

      他这么一犹豫,魏钧立马又心软了,叹了口气,忽然又觉得好笑,直乐出声。这都什么事儿,人啊终究是不能太贪心了,他不就是贪恋惠宁对他的这一片赤诚心意,才开始心猿意马的吗?

      于是他温声道:“我知道了,惠宁,你不用担心我,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已经成全了我很多,此事不过私情而已,就算有一二缺憾,那也不算什么,我很知足了。”

      方谨初懵懂点头,后知后觉地从魏钧的话里听出点语带双关的意思,然而没等他细想,魏钧就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开始和他讨论起地方上流民安置和荒田分配的问题来,不着痕迹地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赶紧来嘲笑这两个不开窍的傻子,相爱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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