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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问心有愧 ...

  •   谁知等走到前厅,谢詹之却并没见陛下有起驾的意思,反倒犹豫了一下,叫下人撤了一面纱屏,往正中挪了一张桌子,然后牵着祖母的手笑道:“谢奶奶,您留我蹭顿饭吧,等吃过了我还想听您多讲讲我娘当初的事了。”

      这话一出口,谢家人哪敢有异议,皆大喜过望,谢詹之心中惊诧万分,不由抬头去看苏芩芳,后者一脸淡定,瞧见他的神色就笑了,揽住他肩膀悄悄道:“以后你就习惯了。”

      于是方谨初、谢家婆媳、苏氏夫妻、齐夫人和长子,以及谢詹之围坐了一桌,两个儿媳带着下人亲自侍奉。正待开席,忽然底下传来一声小儿哭闹,原来是谢泽两岁的孙女离了母亲,下人安抚不住。谢氏长媳忙站起身来告罪,就要下去管教孩子,却被方谨初拦住了,叫她把孩子抱过来一起吃饭。

      不一会谢氏长媳牵着个还在抹泪的短腿娃娃回来,方谨初随意看过去,然后顿住了,恍惚了一瞬,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魏钧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来,心中一痛,于是蹲下来,抱起了小小的女童,低柔地哄起来。

      或许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或许小孩子最能分辨出谁对他有善意,且本能喜欢长得好看的,谢家人还在担心小孩不懂事若嚎啕大哭起来陛下未免尴尬,女童却忽然停止了抽泣,亲亲热热地搂住了方谨初的脖子。

      方谨初一僵,眼睛微微睁大,脸上自进屋以来就带着的温和笑意忽然不见,竟显得有些懵懂。谢夫人见状忙推了儿媳一把,示意她把孩子接过来,她想陛下既没弟妹,也无子女,哪知道怎么哄小孩子。谁知谢家长媳刚会意脚步一动,方谨初已然回过神来,众人就见灯光下陛下忽然重新笑开,说不出的温柔宠溺,一比之下甚至能发觉先前的笑意隐约有几分刻意,现在才是真正地开心。

      他抱着女童坐了回去,在桌上略一张望,手伸向一碗红豆甜汤,谢氏长媳忙弯腰双手端过来,方谨初却停顿了一下,抬头笑望着她,道:“嫂嫂,囡囡可吃得吗?”

      他唯恐自己不懂幼儿饮食喂坏了孩子,谢氏长媳却一时没会意,心里又紧张,脸皮通红声如蚊蚋,方谨初愣是没听清她说了几个什么字,待要追问,旁边苏芩芳的妻子李氏已笑着开口:“陛下,这汤里有醪糟,您换这道酥酪吧,只是得小心些避开里面的香子儿。”

      方谨初笑着点头:“知道了”,一手抱着女童轻轻摇晃,一手舀了一匙酥酪喂给她,果然吃得香甜。

      谢詹之旁观了这一幕,心里暗暗称奇,他在来的路上用心打听了平都的各种消息,尤其重视和陛下有关的,早听说陛下和宣宁郡王以及丰野诸将私交极好,当时他以为不过是君主示恩的手段,毕竟常理来讲,陛下是从民间归来,难免气派不足,又是志向宏远心思精明之人,自然要加倍重视帝王威仪,最怕的就是被身边曾经见过他落魄模样的人轻视。可现在一看,不但陛下本人姿态亲和自然,连他身边的人都已经完全适应了和他这种像寻常人家一样的相处,实在难得。

      他转着自己的念头,忽然大门外有下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声通报道:“宣宁郡王到——”

      众人刚平复了陛下突然驾临的震惊心情,这一下又尽皆哗然一片忙乱。谢詹之和齐家兄弟忙忙地搁下筷子酒杯朝外赶,谢夫人就伸手过来要搀婆母起身,却被方谨初喊住:“谢奶奶,您快别动,坐这里就行,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别着了风,大哥这就进来了。”

      果然顷刻之间,厅外“拜见郡王”和“免礼”之声不绝,一个黑衣劲装之人大踏步走进,身后跟着三个年轻将领和一个文士。苏芩芳放下酒盅掸了掸袖子缓缓起身,清朗的声音已经传来:“臣魏钧见过陛下。”

      他有见君不跪的旨意,因此只是站着躬身,魏恒等人在后,膝盖刚一落地就被方谨初喊了起来,谢老妇人已被搀着站了起来,魏钧忙抢上扶她坐下,又退后一步施礼祝寿,动作流畅,和方谨初刚刚如出一辙。

      魏恒、曲正杰与谢家一早相熟,朱琇和褚云亦与靖安军打过交道,且都和齐家人关系密切,当下各自见过,自有一番亲热。

      先前谢家在筹备寿宴的时候,本着尊重的态度给这几人都下了帖子,只是原没想着他们都能来,魏钧位高权重不说,原也是礼节性地给他送了请帖,其他人当时的回复则是“当天有军务出城,若赶得上必到”,谁知最后人来得这么齐,这一下满堂顿时热闹起来,连谢家的下人都纷纷一脸与有荣焉。

      于是这一桌添了凳子,齐家兄弟自觉要换到旁桌去坐,却被曲正杰追上来揽了肩膀说要叙旧,朱琇和褚云也跟了过来,几人朝方谨初行了礼就一起退到了男宾那边,谢詹之想起身,却被母亲以眼色止住。魏钧和魏恒坐下来后,一桌反倒少了两个人,魏钧干脆就开口让谢氏两个儿媳一起落座,换下人来伺候,白福敬也被方谨初打发走找曲正杰他们去了。

      魏钧坐在方谨初身边,他一进来就看见了方谨初怀里抱的小女孩,微微讶异,坐定后才笑问道:“可是谢家小侄女?”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闹腾的动静有点大,女孩像是被惊到了,嘴巴扁了扁要哭不哭的,方谨初连忙搂紧了低声细语地哄着,百忙中偏头冲他一笑:“是啊,好看吧?”

      魏钧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少年初见时方谨初的模样,没有点头,笑而不语,方谨初也没留意,自去逗孩子了,等哄住了小姑娘,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不知何时码了好几样菜品,知道是魏钧夹给他的,随手吃了几口并不细看。

      两人在人前虽有顾忌,却并未刻意掩饰,任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呼吸喝水一样自然的亲近默契,谢詹之眼光闪动,悄悄朝苏芩芳凑过去想要请教,还没开口谢夫人正好以主家的身份站起来朝方谨初和魏钧敬酒,他只好跟着一同起身,暂时按下了疑惑。

      这一餐方谨初光顾着逗小孩,自己倒没吃多少,谢家婆媳几次想接过女孩,看陛下那爱不释手的神色又未敢张口。后来时间一久小姑娘坐不住了要往地上滑,方谨初放开她,看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绕了一圈竟又回到自己这里,扯着自己的衣摆要拉他一起走,他哈哈一乐,竟然真的起身跟着小姑娘往堂后绕去了。

      谢家人唬了一跳,忙要跟上去,魏钧难得见方谨初如此童心,便拦住了谢家人,苏芩芳朝妻子使了个眼色,李氏会意,拉着谢氏长媳一起起身遥遥跟在了方谨初身后。

      这边魏钧就朝谢老夫人笑道:“咱们陛下最近国事繁杂,几日不曾开怀了,难得在您这儿放肆一会,请老夫人不要介意。”

      他基本上也算是谢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当初在靖安的时候来往极熟络,谢老夫人闻言爽朗一笑:“我家囡囡得了陛下的眼缘,是她的福气,哪敢说什么介不介意的。”

      谢夫人则想到了别的事上,忽然眼睛一亮,望向魏钧:“郡王……”

      魏钧含笑打断她:“婶子,叫我阿钧。”

      “阿钧哪,陛下既然这么喜欢小孩,怎么还没册立皇后妃嫔呢?你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婶子大胆问问,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明明所有人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可这话一出口,谢詹之莫名就觉得周遭气氛有些怪异,苏哥夹菜的手好像停了一瞬,魏恒大哥也抬了下头,却都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魏钧心里微微一紧,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夫人见他犹豫,忙道:“婶子是不是僭越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论理陛下的私事不该我提,婶子就是觉得,咱们王爷生前那么多年跟平都也没什么联系,陛下虽有宗室长辈,想来也不会真心关怀陛下给陛下操持婚事。听外子说陛下喊你‘大哥’,婶子就想啊,就算为了你义父,陛下的事咱们也不能不上心,何况陛下还待咱们如此热诚,婶子就想趁陛下不在,跟你打听打听,也好留意着。”

      她说得一片恳切,魏钧却忽然觉得厅中的火盆烧得太热了,热得他如坐针毡,细密的汗水爬了一身,有种隐秘的难堪堵在喉中,让他失掉了所有的机变,连一句敷衍客套都没说出口。

      这一下,在座的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异样,却都不明所以,谢詹之感觉身边的苏大哥忽然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心中一动,忙抢先开口:“娘,您糊涂了,陛下若要立后,自然会发采选的诏书,是礼部和宗正寺的事,和郡王不相干,您还是少操点心吧。”

      有他这么一解围,魏钧才暗暗舒了口气,抬头笑道:“陛下心系万民,从未和我等谈论过私欲,我只知道陛下志不在此,确实不了解陛下的想法。”

      拿世人传闻的皇帝和大司马的关系来看,这话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以谢家人这一晚对方谨初和十余年来对魏钧的了解来讲,这话分明是打着正派幌子的疏离,只有苏芩芳和魏恒明白魏钧心里的为难,却连叹息都只能搁在心里。

      尤其魏恒白日里刚听了一番魏钧振振有词的表白,心中还在感慨唏嘘,回来就碰上了这么个尴尬的场景,心情顿时就十分复杂。

      他从小认识的魏钧,那从来都是个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人,活了小半辈子,终于也叫他遇上这么一件事,哪怕内心理直气壮,哪怕被知道了实情也无人敢置喙,却终究不能亮堂堂地展示于人前。虽说上位者只要能够驾驭时势,稳定人心,并不是非要获得臣属的理解不可,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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