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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逆鳞 ...

  •   “……钦承祖训,嗣守国邦,敬忠骁烈,万世永存!”武烈祠前的高台上,方谨初一板一眼地念着祷词,刘抟举在心里默默计数,皇帝声音刚停,他就及时上前一步,弯腰侧身,把手中捧着的托盘朝着皇帝的方向递出。

      然而另外三人居然都没有反应。

      老刘手中的托盘是沉香木所制,上面还放了满满的一壶酒并两只酒杯,分量着实不轻,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停顿,刘抟举就感觉腰上发酸,忙使力挺住,心下一片诧异。

      万众瞩目下,他不敢抬头,只好用余光拼命往秦原那边打量,按理说现在应该是轮到他上前倒酒,好让皇帝和郡王完成祭礼,可是秦原居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光复杂至极。

      老刘茫然不解,台下近处站着的徐近儒已经察觉不对,猛然抬头往上看过来。

      这可怎么办,老刘发愁,秦侯年轻的时候性子就执拗,这不分场合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让陛下怎么下台。

      就见魏钧忽然踏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与此同时,方谨初也同时迈步,两人十分默契地准备先把典仪做完,哪怕流程有点出入,也比僵在这里强,皇帝自己斟酒也不是不行。

      方谨初一动,秦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向前疾走两步,从刘抟举托着的盘子里拿起银壶倒了两杯酒,退到了他身侧给皇帝让出位置。方谨初先端起其中一杯,亲手递给跪在自己身前的魏钧,然后又拿了另一杯,等魏钧起身后,当先双手捧杯示意一饮而尽,魏钧亦饮尽,方谨初说了些勉励的话,魏钧答了“不胜荣幸”之类,秦原上前为两人倒了第二杯酒,由魏钧回敬皇帝,最后接受群臣恭贺,至此礼毕。

      退场的时候,方谨初借身形遮掩,悄悄问魏钧:“没事吧?”

      他指的是他刚刚喝下的那两杯酒。魏钧身上有伤,他本来想换成清水,魏钧却不同意,说到时候秦侯近在咫尺,换成清水决计瞒不过他,没的让老人家骂他不敬,两杯水酒而已没什么大碍。

      方谨初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心想出丑明明的是我,你倒比我还别扭,真是让人从何说起呢。

      前天早上他一醒来魏钧就不见了踪影,并且还穿走了他的鞋子,寝衣被揉得不成样子扔在床脚。他身上全是前一晚留下的欢|爱痕迹,一时没好意思叫内监进来伺候,只找了件魏钧的中衣先穿上,打算悄悄溜去阅剑阁,那边他短暂住过几天,有衣服留着。他轻功绝佳,又在自己家里一路抄近道,谁也没惊动,远远看见多了几个下人也没当回事,结果好巧不巧,在穿过福禧堂的时候,撞上了他的大哥和舅舅。

      谁能想到大清早的魏钧会把秦原往后宅带??
      面对暴怒的舅舅和狼狈的魏钧,方谨初很无辜。

      秦原说什么都不信两个人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又因为和方谨初初次见面且还有君臣之分,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直憋得他五内俱焚,抖嗦了半天,一拳就朝魏钧打过去。魏钧早有准备,一只脚都往外撤了,见状忙不迭躲开,这一躲如同火上浇油,秦原的怒火简直要掀翻福禧堂的瓦片,拳头舞得虎虎生风,都冲着魏钧的头脸要害。

      方谨初脸色变了,“住手!”他喝道,生怕魏钧伤口裂开,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扑过去架住秦原的手臂,把魏钧挡在身后。

      秦原大惊失色,他虽生得文雅,却是天生神力,这一下怒急出手说能开山也不为过,他妹妹的儿子这么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哪能禁得住他这一拳。

      然而下一瞬,他的拳头被面前的青年牢牢握住,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临湘侯,你太鲁莽了!”方谨初收回了手,脸色沉肃,语气生疏地叫着秦原的封号,不自觉就散发出了帝王威仪,只不过他袖子滑出来了一半,木屐也被蹬掉了赤足站着,显得有些滑稽。身后魏钧忙着解下自己的外袍给方谨初披上,又赶紧招呼人把方谨初的鞋子取回来。

      难为秦原人到中年,还没有经历过这样不知所措的场面。他想象过在宣政殿面圣,或者私下里与外甥相认各诉离殇,也想过朝政被魏钧把持不让他见到皇帝,甚至假设过万一方谨初身份有假该怎么办,唯独想不到这么一种曲折离奇的初见形式。

      他后来完全不记得方谨初跟他说了什么,又跟魏钧说了什么,以及自己是怎么出的王府了,简直就像得了离魂症一样地过了这两天。等再见到这两人,尤其是魏钧,只剩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太阳爬过了宣政殿檐角的第一只瑞兽,短暂的休息更衣之后,参加射礼的群臣再次于射堂中聚集。这一次百官都换上了戎装,文官穿轻便一些的青鳞甲,武将则一律服明光铠,胸前两片护心镜擦得油光铮亮,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映射出天朝上国的盛世军威。

      他们将在这里举行大射礼的第二个环节,即效仿古人以三番射来传达正心诚意的寓意,只是自熙和帝复射礼以来,原先踏着礼乐节奏以谦让不争为宗旨的竞射,逐渐就演变成了真正的射箭比赛,文臣书生沦为陪衬,俨然是军方大出风头的舞台。

      这一场,方谨初光明正大地徇私,不让魏钧再劳力,命他以大司马的身份担当竞射判官,除了象征性地用软弓射了三支箭作示范,就和皇帝一起坐到了高台上观看下方群臣的表现。

      这亦是一种罕见的殊荣,方谨初因一直在用体弱的借口拒绝纳妃,在公开场合从来不表现自己的武力,这也是惯例,当年熙和帝也常常指定武将代天子范射,一开始是安亲王,后来安亲王长驻靖安不归,睿王年岁渐长,就换作了睿王。

      如今魏钧行此职顺理成章,文武百官皆没什么特殊感觉,唯独秦原因为见识过方谨初的武功,对这种代替极不以为然。

      人一旦怀有成见,看什么都会有别的意味。皇帝和郡王间的关系无疑是个荒谬绝伦的错误,他于公于私都不能责怪方谨初,那么就一定是魏钧的错,说不定就是他用强权和武力逼迫了皇帝,而他外甥只是为了拿回兵权忍辱负重。

      这时候他就全然不会想起,以他外甥的武功,有谁能以武力迫了他。

      数千人的场地上,老将军不满的目光穿过了重重叠叠的人墙,一直射到了魏钧的脸上。

      魏钧就叹气,“你何必非要这么处处抬着我跟他较劲,也就是十来天,我还能跟老人家计较不成。”
      方谨初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不行,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你的位置谁也动不了,我和你的关系也没有人能置喙。”

      如果说那日早上的初见只是一场尴尬和误会,下午方谨初在永华宫单独召见时,秦原那一场“诛杀权奸国贼,巩固君权”的谏言,就又稳又狠地触到了方谨初的底线。

      这么多年的隐忍,他在冷静与克制里消磨光了近乎所有的偏执,又盖上了温和的外壳,只留了一片逆鳞放在魏钧的身上,那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自我面前最后的守卫,如果没有了,那不如死去。

      这样的方谨初几乎让魏钧感到有些陌生,他从来不是个固执霸道的人,但此刻却隐约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戾气。

      然而魏钧却竟然从这种独占欲中感受到了踏实,就像是埋了很久的隐患终于浮出水面,然后发现后果都在可控之中,惠宁似是对亲情不再像过去一样抱着求而不得的卑微态度,不再为了一个幻想对自己处处苛待,而是有了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平静得近似于冷淡,得失都不再挂怀,只在自己身上苦心孤诣。

      这样也好,反正他想要的只是自己嘛,拆开揉碎吞吃下肚都随他高兴。

      魏钧理解而宽容地笑了笑,他望着台下礼官一声令下之后的百箭齐发,懒洋洋地道:“我瞧你舅舅对你也算真心实意,人家跟咱们隔着二十年,念头转不过来也正常,何必强求他认同。他怎么说,不妨碍咱们怎么做,我不过是觉得以你待我的情意,反倒不需要在乎面子上的事情,左右不论生死,我总是你的人。”

      他不知道秦原给方谨初提的那个“建议”,自以为说得情深意切,没想到对方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炸起了毛,“我不会让你有事!不管是谁,先叫他踩过我的尸体!”

      呃……魏钧卡壳,呆了一瞬,困惑道:“……我不过是个比喻,你至于么……”

      方谨初张口结舌,魏钧微微眯起眼,心思一转就猜了个差不多,脸色就沉了下去。方谨初见状后悔得要死,他太敏感了,给人感觉倒像是心虚,万一大哥想偏了……

      可还不能解释,不然越描越黑。

      “他妈的!”魏钧忽然咒骂道,“枉费老子一片心意,顾忌他毕竟是王妃娘娘的亲哥哥,处处让着他,居然背地里想要老子的命!这老东西!”

      简直就像个说长道短指桑骂槐的怨妇。

      方谨初心里压着的大石忽然就消失了,伏在案上悄没悄地乐了起来,魏钧瞪他,把怒火烧了过去,“你也不是个东西,还把我蒙在鼓里看我笑话!”

      方谨初诚恳地承认错误:“我不对。”

      魏钧终于也撑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秦原带来的风波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地尽数消融。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魏:无辜摊手,这次真不怪我……感谢在2021-10-31 11:24:23~2021-11-01 17:0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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