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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仁义道德 ...

  •   银钩西斜,浓云遮星,远处燃烧正旺的篝火周围人影重重叠叠,露天席地烤肉饮酒,放歌欢嚎伴着浓烈的烟火,酒香混着肉香席卷四野;这一边却被一道荆棘栅栏和一列披坚执锐的禁卫隔出一片严肃与静寂,些许灯光都被描着金龙瑞兽的厚重毡布遮盖。一明一暗,一动一静,两人并肩站在那边界,眼前是世俗喧嚣,身后是皇家森严。

      魏钧发现方谨初的神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除了一丝淡淡的疲倦残留,刚刚在帐中的压抑与悲伤都收拾得很好,魏钧想劝慰,又咽了回去。

      “大哥,我有些难过……”方谨初低声道,“慷百姓之慨,成全我仁厚的名声,我怎能心安!”

      这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定然会显得虚伪又矫情,可魏钧知道他绝对就是真心这么想的。

      “这不是你的错,”魏钧马上道,“你又不是为了图名,你既不能防患于未事之先,想亡羊补牢谈何容易。”

      道理显而易见,可方谨初还是摇头。

      “可是北靖现在的皇帝是我,我不能说这和我没关系。”

      魏钧不禁苦笑,“你是皇帝,不是圣人,更不是神,我们只能这样了。”

      “是啊,我们只能这样了!”方谨初喟然长叹,“是我对不起百姓,明知道这样不对,也只能先姑息下去,这是我无能。今日你我欠天下一个公义,来日要记得偿还。”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就像冥冥之中真的有这样一本账册一样,上面一笔一笔记载着功过。他从祖宗那里继承了一宗叫江山的财富,同时也意味着必须承担历朝历代遗留的罪孽和隐患,这一切都与生俱来,无从选择,也无可拒绝。

      又或者说,其实他一直在追,先是用了十六年,追逐“安亲王之子”,现在又在用漫长的余生,奔向“北靖的帝王”,而路上的他,始终都是他自己。

      有句老话叫“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魏钧想,他的惠宁就是那个注定被名分牵绊一生的君子,总怕自己不够好,时刻都能感知到身外的一切被命运收回的可能,所以诚惶诚恐,兢兢业业。

      幸好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要追,幸好他不会再孤身一人。

      他对他痴迷入骨,是否也是因为这是他手中唯一不需要以心血供养“名分”,且还能反过来滋养他的“实在”?

      魏钧并没有想得这么清,只是在某个瞬间有了一丝模糊而奇异的惊悸,然后对身边的人生出了无穷的怜惜。

      “放心,我们一起还,”他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和一种无限豪迈的胸怀说,“大不了我不做将军跟他们学做腐儒,仁义道德而已,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拿去用!”

      方谨初被他逗笑,点头承认:“好吧,是我迂腐了。”

      魏钧马上摇头:“是你说的,臣可不敢说陛下迂腐,陛下天纵英明泽被苍生!”

      方谨初飞起一脚朝他踹过去,魏钧忙不迭躲开,故意皱着眉嚷嚷:“哎哎,我要帮你还债,你还踹我,哪有这样恩将仇报的道理!”

      方谨初脱口而出:“我说有便有!谁要和你讲道理!”

      魏钧笑得眉毛弯了,悠然道:“真不讲了?”

      方谨初愣住,若有所思。

      魏钧停了片刻,板起脸开始训他:“我就没见过你这样跟自己过不去的,做事本心而已,哪有那许多道理可讲。瞻前顾后,顾此失彼,哎你在西宁咋活下来的?”

      方谨初羞愧,一脸虚心受教的表情,魏钧满意了,不再多说什么,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跨了一步,踏入辉煌灿烂的尘世喧闹。

      一个时辰之后,徐近儒与河源侯他们见天色不早,担心一直占用主帐议事影响皇帝休息,略理出个头绪就定了明日再议,一起从帐中走了出来,却没在门口见到跟随皇帝的亲兵。徐近儒招手喊来了营地门口的守卫,问:“陛下去哪了?”

      对方往后伸手一指笑道:“左相大人,那不是?”

      众人顺着望过去,只见营房中央的空地上,中间最大最旺的篝火周围聚集了几百来人,围出一个十丈左右的圈子,圈中两人正在你来我往地交手,都是以快打快,身形变幻莫测,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宛如柔韧的枝条在劲风中舞动,恣肆疏狂又无比协调,是力量和速度的完美融合,还暗含某种节律,看不出一点杀气,只叫人觉得美而自然。旁边围着的人都看得聚精会神,热热闹闹地点评这场搏击比试,不时爆发出欢呼喝彩。

      徐近儒愕然:“那是陛下?”

      相隔较远又快成那个样子,他们都看不清交手之人是谁,只能模糊看出两人衣服颜色,其中一个倒确实是方谨初穿的锈红色便服,白日看着沉闷低调,火光一照却变得殷红迫人。

      另一人一身黑衣,是军中最寻常的服色,徐近儒脑中闪过刚见到的魏钧那身鸦青劲装,又猜道:“……和郡王?”

      卫兵笑道:“回大人,正是。”

      徐近儒和刘抟举闻言相视而笑,那些南方来客却瞠目,有人结巴道:“陛……陛下和郡王何等尊贵的身份,居然会在这、这样的场合……亲自下场嬉闹助兴?”

      刘抟举呵呵乐着,拈须微笑:“老兄有所不知,咱们陛下私下里一向如此脱略行迹,连我们这帮古板的老家伙都习惯了,你在平都多住些日子就知道。况且陛下年轻,又跟那些将军们关系一直极好,闹一闹不足为奇。”

      他们这边说着闲话,另一边方谨初和魏钧已然分出胜负。最终略胜半筹的是魏钧,士兵们都觉得不出所料,认为陛下这样的贵人,能跟他们大将军几乎打成平手已经很不容易,说不定还是将军容让了一些不敢让陛下输得难看才打成了这样;将领们却大为意外,他们一直都知道陛下的武功要比将军强上不少,可是看起来陛下也并没有放水?

      曲正杰扒着乙九的肩惊呼:“哎哎,你看清了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咱将军居然能赢?”

      乙九还没说话,魏钧耳朵灵已经听见,不满地瞪过来:“喂,你胳膊肘往哪里拐!老子怎么就不能赢了,我功夫有那么差?”

      曲正杰缩了缩脖子没敢言语,可表情分明就是那个意思:是的,你真的打不赢。

      方谨初笑了,声音清润坦荡:“大哥近来身手突飞猛进,我确实已经尽力。”

      魏钧大乐,神采飞扬,曲正杰仍然一脸不能相信,其它几人也明显不能理解,一起望着乙九,乙九就跟他们解释:“他们打得太正了,陛下的武功不擅长这种打法,限制比较多,被老大把节奏带跑了。”

      众人顿悟,方谨初和乙九一样学的是杀人术,这么个打法比较吃亏,如果生死相搏肯定还是方谨初赢,于是齐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魏钧气结,把他们一顿指,摇头叹息,这帮家伙什么时候对方谨初这么迷信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顽心大起,许也有点不服气,突然猝不及防地一指点向方谨初颈侧要害,这一下用上了真气带出破空的风声,然而下一瞬方谨初往后凭空飘出半尺,避开了他这一指,同时手腕轻飘飘地搭向他右肩。

      魏钧顿时便知不好,连忙往前倾身卸力,左腿向后蹬出取方谨初的面门迫他回防,方谨初却不理睬,略侧了侧头就让这一脚擦着鬓发掠过,手上仍去擒拿魏钧的关节,魏钧只好朝外拧腰翻身来躲,不提防方谨初趁他下盘不稳,矮身猛扫把他勾倒,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此时众人的惊呼声才刚刚发出。

      魏钧一沾地就知道大势已去,他早就见识过方谨初贴身格斗的本事,果然才交手七八招,他就被方谨初以肘部锁住了咽喉要害,不得不拍着地面认输。

      这几下兔起鹘落,反应稍微慢一些的人只觉得才眨了下眼两个人就又打了一场分出了胜负。魏钧偷袭不成反被制,有些羞恼,不过也是意料之中,方谨初从他身上弹起,又笑眯眯地伸出手,魏钧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也站了起来。

      环顾一周,将领们胆大包天地开始了对顶头上司的嘲笑,士兵们尤其是丰野军之外的却纷纷惊得合不拢嘴。那天方谨初在台上出手落秦原面子的时候他们大多并不在场,他当时又把能一眼看出身份的衣物脱了,没有引起多少注意,事后魏钧又特意嘱咐过不要传扬,是以最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皇帝身负绝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他们陛下的武艺。

      于是远处的徐近儒等人忽然就听见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万岁!万岁!”

      一片喧哗中,还夹着一个稚嫩的童音,是方怀璋。方谨初看见他雀跃激动的小脸,和往日故作老成大不相似,笑了笑朝他走过去,不厚道地把魏钧一个人扔在了身后众将不带恶意的埋汰里。

      “小叔叔,您好厉害!”怀璋兴奋地嚷嚷,方谨初一场激斗心里也畅快多了,笑着双手撑着他腋下把他举起来转了一圈又放下,怀璋一声惊呼,落地后眼睛闪了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另一个声音凑过来:“我不厉害吗?第一场可是我赢了!”

      方谨初无奈,这么大的人了,在小孩面前还这么好胜,说好的城府威重呢?

      早知道第二场也让你赢好了哎!

      “当然厉害!郡王叔叔武功盖世,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怀璋小时候就知道的!”

      方谨初又被这位一口一个“小时候”的八岁娃娃逗乐了。

      “你想不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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