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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偏激 ...

  •   此时外面天光已经开始泛明,微弱的光被厚重的毡布挡得严严实实,帐内烛火早熄,两人都躺在床上没再唤人来续,在漆黑中交换绵长的呼吸。

      魏钧问出一句后,就沉默着不发一语,眼前闪过了那日擂台之下,秦原听说他与方谨初曾在幼时见过,那惊恐失色的表情。方谨初没有回答,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

      “我始终没想明白,舅舅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我父王闹到了决裂的地步,他性格是有些偏激执拗,但他毕竟是秦氏这一代的继承人,虽然他现在执掌湘水为一方封疆大吏,可是秦家世代掌军,当年他三十岁就已经当上了兵部侍郎代尚书职,如果他一直在中枢,不说他现在的成就,我那太子堂兄也不至于在军中孤立无援频出昏招。”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魏钧叹气,“先帝连他一手养大的弟弟都忌惮,怎么可能容得下外戚掌军。他登基就是借了秦家的力,太子还没成年,先皇后才三十四岁就殁了,都说她是因为生你姐难产,可实情谁知道?就算真没什么隐情,你舅舅那性子天知道会想到哪里去?猜忌既已种下,没过几年你又出事,如果他误会你父王也是为了敛权而不顾你母子死活,军中又明摆着以你父王马首是瞻,他就算为了保存秦家的实力,也只能离开中枢了。”

      “所以现在他觉得时机到了,压制他的人都不在了,皇位上坐着的是他的亲外甥,准备带着秦家重返中枢,只有一个和皇帝有私情的大司马挡在他面前,所以他想要你的命。”方谨初平静地道,语气和刚才的魏钧一样冷。

      “所以你才拒绝了他以裁军之名回中枢的请求,”魏钧替他说了下去,“你放他回平都,也是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两个人针对自己的怀疑对象,不约而同地摆了一局引蛇出洞,未雨绸缪的心思如出一辙,可是天知道其实他们一点都不想算计这些人心鬼蜮,方谨初的语气透出深深的疲惫,魏钧的话也一直说得迟缓而沉肃。

      可只要过往遗留的痕迹还在,这世上有些事就总要有人去做,当年是为了求生,如今则是为了责任。

      “郡王,还差一刻就到寅正了,您吩咐寅时三刻叫您。”

      帐篷外面的亲兵来的很及时,打断了两人之间正在浮起的沉闷气氛,魏钧恍若被惊醒一般,从床上弹起,一边披衣一边按住方谨初:“你休息会吧,一夜没合眼了。放心,我会让他们拦住别人靠近,不会有人知道。”

      方谨初依言躺回,目送着魏钧疾步消失在屏风之后,在睡着之前,听见了一道屏风之外讨论案情的声音响起,魏钧这个幕后筹划者还在一本正经地主持大局。

      他唇角勾起,轻轻翻了个身阖上眼。

      然而方谨初这夜注定也无法睡个囫囵觉,就在魏钧分派完这一日的任务,和自己的手下与刑部众人一起离开后,没到一个时辰,就有亲兵隔着屏风叫醒了方谨初。

      “陛下,户部给事中陈僮大人带着兴渠伯二公子往西帐这边来了,请问您要召见吗?”

      魏钧的帐篷在皇帝主帐西边紧挨着,大家都以“西帐”相称,方谨初睁开眼,缓了一个呼吸,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陈僮一早紧着打听魏钧这边的消息,刚听说贺铭带着文官出去了,忙押着弟弟赶了过来,却没想到在西帐里见到的不是郡王,而是皇帝本人,还套着一身宽大的家常便袍。

      陈僮在惊惧的同时蓦然生出了极大的庆幸,他拽着弟弟“扑通”跪了下来,磕了个头。

      “陛下,臣罪该万死!”

      陈隅表情木然,被兄长按着一起伏在了地上。

      “陈隅,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把孟二往那片林子引的?”方谨初没让陈僮说下去,揉着眉头问。

      陈僮瞬间五雷轰顶,他万没想到陛下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他昨天听说孟梁出事,知道弟弟和他走得近行猎的时候一直在一起,就想找他问问情况,谁知还没问几句就让他看出弟弟神色别扭,详细追问之下才知道居然和他有关系。

      “陛下,臣……”

      “让你弟弟自己说。”方谨初毫不留情地再次打断。

      陈僮没注意自己话说了一半嘴还没闭拢,就那么俯着身子定在了当场,僵成了一个木桩子。

      他脑中就剩了一个念头,这还是他弟弟第一次面圣呢。

      陈隅磕了个头直起身子,嘴唇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几乎要滴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干咳了一声声响怪异,勾着他哥哥的心重重地一蹦。

      “臣……是这样……臣只是前日在郑王世子那里聚会的时候,听见大家议论仿佛看见了一窝狐狸在西北三路出没,孟二哥一直想给他父亲做一副狐皮袖套,那只白狐不是埋了么,臣就跟他说了……并没有鼓动他自己去追……”

      “不是这样,”方谨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就好像指点陈隅怎么做事一样,“让一只未经训练的猛虎伤人,不可控性太强了,云山猎场不至于让人渗透成这样,除非卡好详细的时间地点驱赶猛兽,不然很有可能弄巧成拙,不会只是这样跟你旁敲侧击一句。万一你忘了跟孟二说呢?那人一定给过你更明确的指示,让你在什么时间把人带到哪。”

      一瞬间陈隅脸色惨白,牙齿又不自觉地咬上了嘴唇,齿缝染上了红痕。

      陈僮撑着地面的手臂开始发抖,他这才意识到他弟弟昨天给他的解释,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朕知道你未必是有心置孟二于死地,你既然跟着你哥哥过来而不是等着郡王找你,就是有心让朕知道实情,朕连伺候的人都没留,就是为了方便你说话,不要再自以为是了,再瞒下去家族都要让你连累。”

      陈僮差点就想不管不顾地再次催促弟弟开口。

      陈隅的神情却好像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下了莫大决心一样,突然迸出一股勇气,抗声道:“陛下,臣能不能跟您单独说话?”

      方谨初无所谓地笑了笑,饶有兴味地看向陈僮:“陈卿出去稍候?”

      陈僮不敢说什么,难以置信地望了他自小看到大的弟弟一眼,遵旨出去了,方谨初又开始揉眉头,淡淡地说:“能说了吧?”

      “陛下,”陈隅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杀孟二哥,绝孟家后路,不是郡王的意思吗?”

      方谨初手上动作停住,抬头愕然不解道:“这话从何说起?”

      陈隅豁出去了,眉梢眼角都是少年人的骄纵,说话再不顾忌:“莫非您不知道您的枕边人做了什么?他不就是为了夺孟氏之权,好把陛下您掌控在股掌之中吗?他为废帝的儿子出头,还当面警告孟二哥,不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他不止您一个选择吗?他嫉恨孟家拥立之功,又怕孟家动了他那颗棋子,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您都不知道吗?臣……”

      “停停停!”方谨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哪需要别人告诉?早就都传开了!您要立秦家小姐为后,秦侯爷前脚刚回去准备,后脚他就对孟二哥下手,摆明了为警告您,您居然还忍得住?或者您只是在和他虚与委蛇,暂时安抚住他,朝臣都和他一个鼻孔出气,您还让他查孟二哥的案子,就是如此用意?只怪臣无能,用尽心思也没能救下孟二哥,让您陷入被动,您放心,某些人做不到一手遮天,只要您有心,臣和臣的家族都愿意站在您的身后!”

      陈隅跪在地上目光灼灼口若悬河,方谨初听得头痛欲裂,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可真能想!

      秦家小姐又是谁?怎么还拉扯到这了?

      然而方谨初不可能被陈隅这看似犀利实则自相矛盾的思路带偏,他没做任何评价或解释,不动声色地问有点跪不住了的陈隅:“朕没有问你这些,朕只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害孟梁,谁让你劝孟梁脱离队伍的?”

      陈隅的“谈兴”被打断没反应过来,先恍惚了一下才道:“臣亲耳听到姓魏的说的!就在初四那天夜里,臣和几个朋友喝酒,后半夜醒了头疼得睡不着,去西坝台那边吹风,亲眼看见姓魏的和一个武士打扮戴着风帽的人私会,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我凑近了之后,听见他们说打算在初七这天动手,要孟二哥的命,时间地点都说得明明白白,我就哄了孟二哥避开,想带几个兄弟冲了他的场子,谁知道反而害了孟二哥,姓魏的当真是算无遗策!”

      他语气又是不屑又是傲气,格外显出骄狂,方谨初被他那口口声声“姓魏的”惹怒,沉了脸喝道:“放肆!郡王之位何等尊贵,朝廷重臣岂容你言语轻忽?就凭你那几个字,就该治你个不敬之罪,你还有一年就加冠,莫非你父兄都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陈隅面上白了一白,按在地上的手指抖了抖,却仍强撑着犟嘴:“臣知罪,不该一时失言在陛下面前错了用自称,但是某些人堂堂男儿之身却行妇人之举,靠阴私手段迷惑君上得封尊位,就算陛下强逼着臣低头,臣嘴上不说,也难真心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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