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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兄弟 ...

  •   方谨初当真是让他气笑了,觉得此人之冥顽不灵简直不配让他认真计较,可偏偏字字句句都招惹得他心烦。他知道初四夜里魏钧去见的人是谁,也知道所为何事,不明白为什么会让陈隅听成这个样子,但看他这自以为是的劲头,让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方谨初实在不觉得从他这里还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他向来懒得和傻子较真,彼此所处的位置和心智器量都相差过多,就算一时生气也难让他动真怒。于是他冷哼一声,淡淡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如果郡王真想做点什么,还能让你宿醉未醒的时候撞上?”

      说完,他就不再搭理陈隅,直接扬声唤陈僮进来。

      他什么都没解释,直截了当地下旨:“把你弟弟领回去,直接送回平都,告诉你父亲,就说朕的意思,让他好好管教,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再放出来。你家能保住眼前的富贵并不容易,朕能替你家担待一次两次,却容不得再三再四,再有下次朕就算再想用你,也要顾及国法人心。前阵子平都获罪的人家不少,因为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若不想让你家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就给朕好好地把亡羊补牢的功夫做到位,听懂了吗?”

      他语中所指,乃是先前郑亲王薨逝后,魏钧接手包秉轩的成果处置京中已经浮出水面的乱党的事,当时牵扯到的几家,证据确凿者都依律论罪,最轻者也是革为庶人永不叙用,这意思就是说他弟弟有谋逆不轨的意图,听陛下的话音甚至已经触了底线。

      陈僮一个激灵,惊得魂飞魄散,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臣对弟弟疏于管教惹来大祸,臣罪该万死!蒙陛下恩赦皇恩浩荡,臣与家父感激不尽,定当好好约束家人,尽心竭力报答皇恩!”

      陈隅一脸木然,对皇帝和哥哥的话无动于衷。
      他心里其实早已极后悔一时莽撞害了孟梁,但是世上偏激之人大抵如此,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只会越发极端地怨恨他所认定的始作俑者,并把蒙受的挫折自我美化成忍辱负重,苦心孤诣地图谋来日。

      方谨初却转向了他,缓缓地道:“你要明白,有些事是朕误了郡王,可是郡王于国于民都绝无半点亏欠,不管朕有怎样的私心,都决不容你如此诋毁国家的英雄功臣!你这样的人朕见得多了,心里装的都是苟且算计,就只会拿小人之心揣度旁人,公理大义想来是听不进的,至少也要存点畏惧心,这次的事情若给不了你教训,将来迟早你会害了你家满门。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陈僮这才隐约明白弟弟到底说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震怒,他微微闭眼,心中知道他这个自小野心勃勃的弟弟从此再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了。而他此时更加急着知道弟弟在孟梁遇难一事中到底参与了多深,生怕如果这件事后续一路发展至不可挽回,那么陛下很可能为给孟氏一个交代问罪于他的家族,那才真的是大厦倾覆一败涂地。

      果然,陛下最后又吩咐他:“你亲自押你弟弟回去,顺带好好给朕查问一下,他素来到底都和什么人交往。”

      方谨初内心其实并不很在乎那些关于他和魏钧的谣言,虽说自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他坚信只要两人持之以恒地把造福于民的事做下去,就不必担心名声的问题。他不做沽名钓誉的事,同样也不会委屈自己的本心,毁誉随人罢了。

      但如果是有人特意编造谎言煽动人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陈隅说的那一大篇乍一听无比荒唐,但流露的意图实在令人心惊,尤其连秦氏都被莫名其妙地搅进来了,这绝对是刻意引导的结果。反而是关于魏钧擅权的那一部分尚在意料之中,毕竟他们最初商议的就是把魏钧推到前台借他的威望权势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现在魏钧才刚巡查北地回来没几天,又在猎场立了威,很多实情除了几个核心的天子近臣外人还并未知晓,这么猜想倒也不要紧,日久见人心。

      但如果只是这样,陈隅为什么会笃定他与魏钧并不同心,说出了那一番简直如同自取灭亡的话?这人有点小聪明投机取巧都属正常,可以他了解这小子并不是个一心一意和时务对着干的狂人,谁误导了他?

      陈僮心下凛然恭敬领命,知道皇帝不想当着南方诸侯的面因为不当的言论大举治他弟弟的罪,也是因为他一贯给人留三分余地的做法把机会又交给了他,他诚惶诚恐地谢了恩,领着弟弟退了出去。

      离了围着主帐核心的营地,陈隅猛地甩开哥哥的手,梗着脖子:“我没错!”

      这一日因为昨天的意外,猎场还被封着排查,所有人都留在了营地,此时天光已亮,出来洒扫倒水的仆人多了起来,无事的主子们倒是都静悄悄地留在帐子里,陈隅这一声的动静就显得有些突兀。

      陈僮往周围一瞟,脸色阴沉得吓人,一点寻不出往日里温吞和缓的影子,他低喝一声:“来人!”

      等在外面的自家亲兵赶了上来。

      陈僮一指陈隅,语气冷淡:“把二公子押回去,不许他离开帐子一步,也不许他见任何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回平都!”

      陈隅挣扎起来:“放开!你凭什么管我!”

      他和陈僮并不是一母所出,因为母亲得宠向来被惯得任性胆大包天,正觉得羞恼狼狈,亲兵一沾他身子就冲着陈僮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

      他想,哥哥一向是最宠惯他的,现在离了陛下面前,应该也不会认真难为他才对。

      他的喊声在陈僮冷漠得好像他不存在一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而素来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亲兵,也对他的喝骂恍若不闻,干脆利落地把他扭着胳膊按倒,几乎把他压到尘土里。

      陈隅懵了,到此时才觉出惧怕,又满心的不愿相信。

      “哥?”他茫然地唤。

      “凭什么?”陈僮好像此时才听清他喊出来的那句气话一样,居然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笑得意味深长。

      “因为我才是此代家主,”他弯下腰凑近了陈隅的耳朵,嘴唇蠕动,“不是父亲,更不是你。”

      他在弟弟见鬼一样的目光里直起身来,微笑道:“放心吧,为兄一定会代父亲好好地照顾你,不让你再给家族闯祸。”

      见过陈氏兄弟之后已经接近辰时,方谨初回了主帐,更衣收拾停当后召集了除了刑部大小官吏之外的文臣处理朝政,有些政务牵涉到了做客的军侯,于是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分批召见,无形中把众人都聚在了主帐周围。

      起先群臣还有些惴惴,这几日和孟梁交游密切的都被魏钧和贺铭分头找去问话,营地布防的人手比先前多了一倍,紧张的气氛像琴弦一样绷紧,所有人都一面忙着避嫌恨不得不言不动,一面竖着耳朵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这种氛围下,来自皇帝本人一如寻常的温和从容无疑极大地安抚了人心,虽然众人都不知道他这种笃定来自于哪里,但看他仿佛彻底忘记了外面正在查的悬案,全神贯注地与朝臣们商讨政务,几位重臣的作风也一如既往,最后竟仿佛是把宣政殿搬来了云山脚下一样,好好让南方的客人们见识了一番如今朝堂上良好的风气。

      而魏钧那边则一早就和贺铭大概交了个底,两人与包秉轩在先前整肃平都那场行动里就密切合作过一次,这位尚书不论是对眼前局势的理解还是提出的方案都极合魏钧心意,不用他多讲就能立马明白他的意图,给他乐得眉开眼笑。

      说到后来魏钧得意忘形,随手揽过贺铭的肩头赞道:“老贺,咱哥俩好好干,这……”

      就见贺铭不等他说完就往旁边猛地弹开一步,汗毛都快竖起来的样子,牙都呲出来了,戳在素来严肃古板的脸上分外滑稽。

      魏钧挑眉,什么毛病?却见他理了理袖子,恢复了儒雅的风度,然后端端正正地冲魏钧一揖。

      “郡王,您饶了下官,您可是陛下的心头肉,让陛下知道了下官吃不了兜着走。”

      魏钧瞠目,张嘴傻了半天愣没想出来这话怎么接。

      一世英名哇!

      到了晚上,魏钧拿到了想要的结果,来向方谨初禀报,顺带也从方谨初这里听到了早上陈隅放的那番厥词。

      “你准备怎么公布这件事?”方谨初问。

      “称意外呗,替罪羊都是现成的,”魏钧眉毛微微往起扬,“我心里只有大概方向的猜测,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我原先的预计,如果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哪怕你是皇帝也不好直接下旨清查,非得让他自己暴露出来不可。等老孟那边配合做出反应,估计那些人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到时候捉贼拿赃,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且安天下人心。”

      他穿着一身与品级相配的青黑色常服,玉带佩剑俱全,虽不是正式的朝服也相差不远,坐在御座左手边的第一个椅子上,腰背挺直如同上朝议事一般,虽然此时帐中也只有他两个人在罢了。方谨初也差不多,白天见臣工穿的龙袍还没脱下,姿态却早放松自在了,站在落地的烛台跟前剪灯花,手稳得除了五指纹丝不动。

      两人杯中的茶水都早已凉透,不过谁也没在意,服侍的人也早就远远地遣了出去,里里外外听不到一点动静,都知道大司马归来定是要向皇帝禀报调查的结果,个顶个提心吊胆,却谁也不敢来打扰。

      魏钧本来打算带上贺铭一起的,奈何贺大人太过识情识趣,才走到大营门口就脚底抹油,魏钧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他就不见了踪影。

      笑话,眼看这事牵涉的人越来越敏感,好容易眼前有了个不管说什么皇帝陛下都不会介意的,不利用到底怎么行,贺大人只是刚正不阿,又不是不知变通。

      方谨初仍旧觉得迟疑,帐中火光猛地暗了一下复又大亮,一声清脆的碰撞,方谨初撂下了铜剪,走到了魏钧对面靠着黄杨木高几,神情凝重。

      魏钧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而且我派去南林调查的人也还没回来,那人既有这样的图谋,不可能没有外面的人支持,现在看来郑经纶那帮人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幸好我们现在每一步都走在了他们的前面,最后的收尾我一定会尽量做到完善。”

      方谨初默默点头,二人一时无语,魏钧口中图谋二字的具体内容已然呼之欲出,无非便是皇位龙椅罢了。

      “你还好吧?”魏钧突然问。

      “我能有什么不好,”方谨初苦笑,“我这位置来得太容易,当初本来就是算计人心投机取巧的结果,现在被人家谋算也是意料之中,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宗室子,论起皇位小璋比我名正言顺多了,若果真能推翻先帝那封遗诏,我自己都觉得挺顺理成章的。”

      “不是这样讲,”魏钧皱眉,“皇帝废立是何等严重的事,宗庙社稷已定,任谁也不能轻易动摇,你远离平都这么多年,先前毫无根基经营,夺嫡之争你没参与,废帝改立也不是你主谋,得继大统是因缘际会,并没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何能说得位不正?就算现在咱们发现了一些隐私,也与你无干。退一万步讲,如果你有办法让时间回到去年六月,如果当时咱们知道了这些污糟事,还有可能尝试拨乱反正,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你只管记住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君,江山安稳都系在你身上,早就没了后退的余地,一切企图动摇你位置的人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魏钧话说得斩钉截铁,心里颇觉释然又无奈。也就是他实在太了解他家皇帝了,否则换了任何一人,不管他微末时是何身份,问鼎帝位之后绝对都是要把这椅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决不允许任何人有动摇其权威的念头。不止是为了贪恋至高权柄,而是这事进退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余地,也就只有惠宁,居然会是这么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

      可能是因为他的安全感从来就不是因为手中的权柄而建立,或者就像他自己所说,得到得太过“轻易”,在位的时间又太短还不足以被重塑了过往的心性。

      而他释然则是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惠宁终于解下了吊在自己眼前的胡萝卜,不再向着心中那个缥缈的影子追寻——他早就不需要考虑是否配得上“安亲王之子”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埋在心中很久的念头又一次浮了起来。

      这于他很罕见,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直说的,尤其是和惠宁在一起。

      眼看着方谨初在帐中踱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对面最末一张椅子旁边负手而立,背对着他,遥远的距离给了他开口的勇气。

      “惠宁……陛下?”

      “嗯?”方谨初偏头。

      “你……不然还是立个皇后吧,哪一家的千金都好。”

      一霎那的沉寂,方谨初霍然回身,震惊地看他:“你说什么?”

      魏钧缓缓站起,平静地道:“臣说,请陛下立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陈氏兄弟下线,陈家其实就是个很简单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全文已经在走结局部分了,但人物和伏笔太多收起来会慢一点,他们会挨着谢幕,大家不要急~
    今天会多更一点,把这个情节更完为准。小方难得爆发一次,得让孩子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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