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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西宁使臣 ...

  •   这一日朝会并没有因为千秋节的庆典取消,皇帝和众臣如常处置了朝务,然而有一项放在朝会做的事情却是借了千秋节的名义:大赦。

      一般来讲,新皇登基、帝后大婚、军队大胜,以及像千秋节这样的举国庆典都可以大赦天下,但是方谨初即位的时候拥立他的人正在对姜家和废帝旧党群起而攻,法令唯恐不够严苛,自然不会行大赦之举。而现在天下初定,方谨初他们正需要有个合理的名义安抚投诚过来的南方诸侯,也为收拾他们属地遗留的烂摊子,同时也能在全境张扬陛下圣德,一场大赦正合时宜。

      这是一条实现起来无比琐碎的政策,后来一直延续到了秋天才陆续收尾,此刻不提,朝会结束之后,午时正,千秋宴在太极宫开始。

      那是一场传颂千古的繁华鼎盛,自熙和三年先帝迁居御苑长乐宫,尘封八年的太极宫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云气自宫墙北面的安澜池蒸腾而起,在月华山峡谷中凝聚后缓缓流出,琼楼玉宇的檐角镀了一层金光,在紫红色琉璃瓦的映衬下恍若紫气东来,黄钟大吕在高台两侧排开,浑厚的底色托着袅娜清越的丝竹声,在肃穆气象中奏出歌舞升平。

      青玉做的台阶宛如从平地延伸到天际,北靖尚黑,触目尽是玄青深紫的官服,王公贵族摩肩接踵细流一样分九列汇入广场,各国使臣队伍则似花团一样斑斓昳丽,唯有皇帝换了正红色的礼服高坐台上,显出十二分的俊美,初夏暖阳照出的容颜比头顶的白玉冠更温润,俯瞰群臣的眼神清澈如同太液湖水,威严与英华都收敛其中。台下黄檀矮几像棋盘一样一格一格地排开,群臣正襟危坐于其后,凝神听着礼官唱喏,按照品级一列一列地登上高台向皇帝献礼贺寿,沉香托盘化作小舟载着无数珍宝流向内库,令人目不暇接。

      如此安乐祥和,北靖的绍安皇帝登基将近一年,第一次感受这般天下俯首万国来朝的气派。

      西宁好像在两次被踏破国境兵临都城之后彻底被打服了,连同西北边陲各国一起,眼巴巴地守着鸿胪寺打听通商新政的细节。羌戎新可汗是靖安诸将和魏钧他们一起商议着扶立的,是阿史纳布哥家族的死对头,不得不带着全族仰北靖的鼻息过活,去年魏钧拿自己的私库支援他们过了冬,今年新可汗不顾开春草原上琐事繁重,亲自带着牛羊贡品入关向新君朝贺,在方谨初面前谦卑恭顺到了极点,心知自己族人和绍安帝之间隔着父仇,若不是北靖需要留着他们牵制北方诸国,只怕要出兵把他们都灭了也是有的。南淮底蕴深厚,素来喜欢独善其身,派出的使臣风度翩翩,贺词念得古雅又矜持,赠礼亦和别国不同,尽是些文墨书画金石瓷器,千年文华深不可测。

      方谨初微笑着答谢,依着南淮的风俗和措辞习惯回祝了南淮皇帝福寿安康,使臣顿时睁大了眼睛,他看得分明,北靖皇帝身边除了侍卫和宦官之外并无文臣服侍,那一番话纯粹是皇帝本人听过他说话之后不假思索的应答。南淮一向以文脉中心礼仪之邦自居,瞧不起北靖浅薄粗俗,他见过当初那位礼贤下士的太子,论起谈吐也不过如此,处处透着东施效颦的别扭感,这位年轻的皇帝却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他的表情立在方谨初身后的曲正杰看得分明,不禁在心中好笑,他们陛下在肃州生活了那么久,对南淮的礼俗当然了如指掌,有什么稀奇的。

      很快各国使臣献礼完毕,短暂的低声喧嚷之后,荣德甫踏上一步高声唱喏,紧接着炸出十六声响鞭,底下的百官一起肃静,然后好像某个机关无声地打开一样,鼓乐齐齐奏响,早就列队站好的宫人们捧着珍馐佳肴从三个方向涌入,千秋宴正式开席。

      曲正杰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微松懈了一些,看见皇帝陛下冲他悄悄挤了挤眼,用气音说:“蛐蛐儿,辛苦你啦。”

      他肚里暗笑,忙轻轻咳了一声整理好表情重新站直。接下来是北靖本国的王公勋贵、百官臣子的献礼祝寿,气氛便轻松许多,方谨初觉得自己就像木偶松开了线绳,人来人往的空闲还能走神想点别的。

      昨天他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位是西宁来的使臣,递了折子求见,方谨初先前没留意,偶然看到名帖的时候就愣住了。

      来人居然声称是西宁梁王,女君的兄长。

      当初西宁女君还未继位的时候,最大的敌人是方谨初亲手杀掉的,在王宫之外他还跟苏芩芳谈论过关于“黄雀”的猜测,以为那位被女君当作挡箭牌的王世子必然已经不在人世,当时觉得十拿九稳,现在居然来了个活的。

      这可真是出人意表,方谨初琢磨了一会,在永华宫见了这位梁王殿下,冠冕堂皇的内容互相说过之后,那位举止潇洒的梁王坐在雕着岁寒三友的椅子上,眼角纹路压长,用闲聊的口吻笑意吟吟地说起了当年在平都当质子的往事。

      方谨初恍然想起,可不是么,当初的清遥公主和王世子,都是在平都住过的。

      就听他闲闲叙旧,一一数说当年交好的故人,此人就像不知道世上还有忌讳二字似的,明明知道所有的人事变迁,可到了他口中好像过往的十余年都被偷走了,兴致盎然地回忆半天,把所有坑都踩了个遍,最后再补一句——“可惜了”,完全不顾旁边荣德甫和曲正杰越来越黑的脸色。

      譬如说:“哎陛下,您走的时候是五岁是吧?您还记得您的大堂兄,睿王殿下吧?对喽!武艺特别好,为人豪爽大方,臣还记得当年在猎场上跟睿王殿下赛马,让他赢了臣三十壶好酒,啧啧,可惜了!后来落那么个下场!”

      他摇头叹气了半天,最后补了一句:“您听得无聊了吧?也是,臣跟睿王那点小伎俩哪能入您的眼,您才是有大本事的,我们庆王叔乌龟似的藏了几十年,您一出手就手到擒来,绝了!”

      曲正杰:“……”

      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使臣!

      “您问臣春蒐怎么没来?您不知道,臣少年吃错过东西,身子底子伤了,现在一年不如一年,走几步路都得喘半天,要不然也不至于辛苦我家小妹操劳国事,我妹妹陛下您见过,臣没事就听她讲您的英姿,您不知道,这两年她让我们那帮老臣烦得呦,都瘦得不能看了。”

      这话说的,跟面前坐的是您大舅子似的。

      方谨初微笑,什么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不动声色地随口搭话:“令妹很识大体,勤劳能干,贵国能有这样一位君主,朕也觉得很好。”

      梁王点头赞同,兴致被鼓得更足,一拍大腿道:“可不是!我那妹子从小就能干,当年你们老皇帝亲口赞过她‘志向高远,非池中之物’!这几年可不就应了验?所以说哪,人要命好也得看天分,命里没有,强求得到也守不住的。”

      他就像刹不住谈兴似的,大腿往前磨蹭了两寸,朝方谨初倾斜身子,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道:“哎真是可惜,当年臣不明白这个道理,曾经跟太子殿下说过一句话,说‘机会都是创造出来的,情分恩义也一样,就算本人坚不可摧,也怕妻儿老小欠了人情……’您说说臣那时候,多想不开哪?”

      曲正杰在旁边听着,脑中“嗡”地一声,血往上冲,不待方谨初说话就勃然大怒,几步踏上揪着梁王的领子一把把他拎起来,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不怕天子之怒累及家国吗?”

      梁王果真像他刚刚说的一样弱不禁风,在曲正杰手里毫无挣扎的余地,衣襟都散开了,头被迫狼狈地仰着,却仍坚持扭向方谨初那边,不怕死地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太子动心思把陛下您拐出来,是臣的主意,如果没有此事,您就去不了西宁,臣觉得命运实在奇妙,让臣今日与您在此相见,您觉得呢?”

      此话一出,傻在旁边的荣德甫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和新任御林军统领如此暴怒的原因,脸色霎时也变得很难看。老太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想要上前呵斥,不小心瞥见皇帝的表情,又停住脚步咽回了话语。

      皇帝居然仍旧在微笑着。

      “正杰,”方谨初淡然道,“不要紧,放开梁王殿下。”

      曲正杰松手,恶狠狠地瞪了梁王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乱说话,方谨初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等他收拾好衣服,方不紧不慢地道:“你不过是觉得,北靖和西宁谁也不想重燃战火,所以朕不能拿你怎么样,就想给你妹妹添点麻烦,对吧?”

      梁王僵在了原地,先前故意做出来的“傻大胆”表情仍然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收拾,看起来十分滑稽。

      “你知道的事倒是不少,胆子也不小,敢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招数,朕怕了你,”方谨初居然极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淡淡无奈,他分明比对方小了十好几岁,此刻的表情却像是大人看着淘气的孩子。

      “你说的很多话,朕都听不明白,你们兄妹有什么恩怨朕也不知道,如果你非要给朕添堵,朕只好命人提前把你送回去,省得你在外面胡言乱语,令人厌烦。”

      说完,他冲曲正杰一扬头,“送梁王殿下出去,找几个人看着点,别叫他在外面惹祸。”

      这可真是对待顽童一样的态度,曲正杰满腔怒火消失不见,嘴角露出笑意,大声答了“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开上帝视角声明:梁王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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