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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生祠 ...

  •   等他回来之后,方谨初已经扎进了奏折堆里埋头奋战,神情态度一如寻常,荣德甫在旁边殷勤地倒茶打扇,惹来方谨初无奈地抬头,温言道:“你歇歇吧,这才四月,朕不热。”

      荣德甫依言退后,见到曲正杰回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曲正杰愣了一下上前复命,方谨初听他说在宫门口碰上了方槿凌,好奇地问,他来做什么?

      曲正杰便道:“世子见到臣就后悔了,说他来得太晚,没来得及阻拦西宁使臣进宫,他说他早年也和梁王相识,知道这人秉性,怕他口无遮拦冲撞圣驾,听说他请求面圣就急忙赶了过来。”

      方谨初点头微笑:“世子还是那么热心。”

      他见曲正杰凝视他的表情很慎重,旁边荣德甫也小心翼翼的,不由失笑:“行了,他口中的事朕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该说的话朕刚刚都已经说了,他应该是输在妹妹手上不甘心,故意激怒朕挑拨北靖和西宁的关系,跳梁小丑而已,回头给西宁国主写封信,提醒她一下。”

      曲正杰放松下来,此时没有外人,他便忍不住说道:“您说得对,我刚刚就想说,一会儿睿王一会儿太子的,凭他也配,还有西宁那位女国主,谁知道她把梁王派过来是什么用心,他们西宁王室内斗,陛下您可不要被他们利用了去。”

      他感慨一句后便不再说,走回了方谨初的身边,却听方谨初一边继续批奏折,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今天这事别再跟任何人说,包括郡王,如果他没有特意问起,也不要再说。”

      千秋节当日,这位西宁梁王的表现倒是恢复了正常,跟在礼官后面亦步亦趋,只是让方谨初又想起了昨日的插曲,形同某种调剂。高台之上,宗室已经都拜过一遍,其中郑亲王的礼物不负众望地拔了头筹,方岩送了一对七宝天球仪,象征德泽宇内天命所归,既珍贵寓意也好,方谨初诚恳地道谢。

      他如今知道了许多陈年旧事,虽然拐卖他的人当年曾听命于故郑亲王,但他终究在熙和帝手中保了方谨初一命,且在他归来时替他解决了最大的身份阻碍,算起来恩德远远大于仇怨,方岩父子亦在他继位后不动声色地帮过他很多次,他是真心感激。

      这一日华歆公主妆容严整,在方谨初面前一举一动都温婉柔顺,毕恭毕敬地献上了一幅亲手绣的金龙探爪屏风,方谨初却看出了她厚厚脂粉掩藏下的形容憔悴,心里暗骂魏钧造孽,却只能言不由衷地低声劝了句“姐姐保重”。

      轮到怀璋的时候,方谨初的笑意就真心多了,那孩子自觉如今一衣一食都是皇帝所赐,身外别无他物,向丁杭借了范本一丝不苟地描了一幅百寿图,方谨初看后忍俊不禁,心道你这礼物再过四十年送我不迟,但却感念那孩子一片诚意,声调比平时更加亲切柔和。

      宗室之后便是朝臣,有爵位在身的先行,魏钧以异姓郡王的身份毋庸置疑地居于首位,这样的场合两人非但说不了一句私密的话,还被迫把面子功夫做得更刻板三分,魏钧的祝词都是褚云提前给他写好的,行礼之后站在方谨初面前目光低垂有如背书,方谨初正襟危坐,表情飘忽一看就是心不在焉,惹得旁边看戏的曲正杰很想说一句:别装了,铃铛都偷走了,您二位捂什么耳朵呢?

      宣宁郡王从不让属下失望,转身之前,曲正杰听见了他家将军细如蚊蚋地飘过来一句:“一会儿完事了别着急出宫,有惊喜给你。”

      方谨初双眼瞬间就亮了,怒放的心花被拦在装出来的正经后面,化成和声细语,把接下来的几个公爵都弄得受宠若惊。

      轮到侯爵及以下的时候人数就多了起来,一等侯还能挨着单独和皇帝说两句话,从二等侯开始就是五人一排地往上走,伯爵以下又改成了十人,卢静城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排当中的最边上,跟着别人一起行礼一起念贺词。

      方谨初看着他却猛然想起一事,自以为明白了前天他装睡掩护的来客,除了那位梁王还能有谁呢?他知道卢静城可是跟上凉很多贵族都有交情,与梁王或是女君有旧谊一点都不新鲜,如果是梁王有什么事求到他府上,那确实得在自己面前掩饰一二。

      他自以为想通,暗暗搁下了一门心事,没有注意到卢静城告退时复杂的目光。

      世间很多波折真的是由巧合而来,纵使人的智慧能够胜过妖孽,终究也很难穷尽天命。

      若是往常千秋节,本来不至于有这么多勋爵到场,但是今年各地镇抚使来了半数以上,所以一直拖到一个时辰之后,底下的宴席主菜都已上了八道,才终于轮到了没有爵位在身的朝臣。

      刘抟举和徐近儒一左一右从高台两侧拾阶而上,刚迈了两步,就见皇帝忽然一挥手朝身边的昭节侯下令:“快让人扶一下老大人,”同时从御座上起身相迎。

      顿时台下众人耸然动容,这等待遇连刚才的亲王公主或是魏郡王都没有,陛下待这几位老臣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说起来众人忽然恍惚,都说绍安帝能坐稳皇位,靠的是以魏钧和靖安军为首的军方鼎力支持,这才不到短短一年,什么时候北靖的文臣居然也占据了如此高的地位,且和武将之间相处如此融洽?

      再想一想,当初睿王和太子以皇子之身,一个拼命拉拢军队,另一个用心结交文士,下了多大的功夫,而这位不显山不露水,没见过刻意示恩与谁,也没有熙和帝年轻时候说一不二的魄力,却就这么得了文臣武将们死心塌地的效忠,当真是让人想不通啊想不通。

      再看现在,可是连那群习惯了拥兵自重坐地为王的南方诸侯,都弯下了膝盖围在陛下面前恭维。

      徐近儒等几个老臣下来的时候,贺铭正跟着另外几个尚书等在台阶侧面,他望着被御林军搀扶着的几位名宿,心里微动,想起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

      那会正在新政改革的紧要关头,东辽府却爆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有位主簿是他同窗的朋友,给他悄悄寄来一封书信,说当地下属的郧县正在给左相修建生祠,看起来像是下属官员逢迎上官歌功颂德,但此事毕竟太过敏感,一不小心就会触动禁忌,恐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知道他是左相的门生,提醒他小心警惕。

      修生祠的事历朝都有,讲道理应该是百姓们为了感激某个德高望重的官员自发修建,可实际上真正众望所归能够让百姓真心拥戴的极少,大多都是上层沽名钓誉,下级官员阿谀奉承,最后劳民伤财,还往往夹带贪污受贿强征劳工等污糟事,且极容易惹来皇帝忌讳,疑心当事者拉帮结党上下勾连。另外,郧县是徐近儒赋闲时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他本来就和当地官员关系良好,这事一出实在太容易让人多想。

      收到此信,贺铭当即就连夜去见徐近儒,他觉得此事十分难办,祠堂还没有建成,派人去阻止反而落了痕迹,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反而容易闹大;想去查实又找不出合适的人手,直接从平都派人则会直接造成勾连地方的误会;置之不理又担心对方还有后手,新政让一部分官员得了利,另一些人损失惨重,想动点歪门邪道心思的人实在太多。

      他设身处地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最后提了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建议:要不然直接去找陛下?陛下一向宽和又缜密,如果叫他提前知道,那么之后不管怎么发展,至少应该能够信任左相的忠心?

      谁知徐近儒想了片刻,却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说:“我知道此事可以这样解决,但是为人臣者遇事不能都推诿给君主,如果现在让陛下知道,那等于是逼迫陛下为我撑腰,不可。”

      贺铭就急了:“大人!学生知道您清者自清,可您这么些年经历了多少这样的风波,您……”

      徐近儒笑了笑打断了他,悠然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想办法,走,跟我去见魏郡王。”

      贺铭:“……”

      可真是个好办法,既然告诉陛下不妥,那就求助大司马好了,那位是陛下的枕边人,如果认为有必要自然会私下里让陛下知情。

      贺铭同时也感到心惊,他非常明白徐近儒宦海浮沉的生涯里对武将权臣有多么忌惮,如今居然会如此信任大司马,这可真是奇事一件。

      徐近儒让贺铭把事情经过跟魏钧讲过之后,就向他提出了请求,说想要借用军方的消息网络帮他查一查这件事,他指的是绥昌侯手中的天机署。魏钧当时刚巡视北方回来,略一寻思,却道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在那个地方有人,郧县的隔壁,那不就是通武吗?通武县的赵县令,正经是出身丰野,从陛下身边外放出去的人。

      后来事情果然顺利解决,那位赵县令十分能干,自己调任过去也不过半年,上上下下却已经捋得极顺,此事他也早有耳闻,只是碍于上峰颜面不便说什么,收了平都的消息后不用怎么查探就告诉了他们许多隐情,最后魏钧拿到实证,才交给方谨初下旨处置胡作妄为的官员。

      让朝臣们意外的是,当陛下知道修生祠最先确实是郧县百姓自发的行为,只是后来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便决定在尘埃落定后让百姓继续建下去,甚至据说私下里还悄悄自掏腰包捐了一小笔款子过去。

      此时众人还预料不到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绍安朝名臣良相层出不穷的盛况,就听荣德甫描述,打个极不恰当的比喻,陛下当时的表情就像是票友遇见了钟情的名角儿,恨不能摇旗呐喊一掷千金!

      想到这里,站在阳光下等待的贺铭忍不住又微微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陛下他真的是很让臣子们安心的一位皇帝。

      听说老包现在隔三差五就往宫里或者王府里跑,向陛下请教卧底侦查的各种问题,看陛下的眼神也跟荣德甫描述的那种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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