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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春雨 ...

  •   几个将领把城中物资简单清点了一遍之后,就一起商议让城外的士兵分批入城进入民居休息,卢静城进了宣武侯府,这座府邸是由原先的刺史府简单改建而成的,同样空无一人,屋室结构甚为简单,原本四进带一个花园的院子被拆成了三进,空出了一片巨大的可跑马的演武场。

      方谨初跟着卢静城缓步走进,就见室内陈设和他上次所见基本完全一样,一看就是武人风格简洁利落,正屋不设屏风,一目了然,堂中没有明显的主客位,不过绕圈摆了几张半旧的椅子,置了高几,几上还随意摆着几只粗陶茶壶茶碗,与定国公府的精细殊不相类,却有几分当年他父亲的风格。

      卢静城脸上流露出惊讶之色,情不自禁放轻了手脚,进入魏钧的主屋简单看了看,就另挑了一处偏院住下了。府门外隐约乒砰作响,还传来了杂七杂八的脚步声,是不甘心的西宁士兵在挨家挨户地砸开门搜索财物,他皱皱眉并未出去阻止。

      他总有一种错觉,好似这座毫无防备向他打开的府邸,连同整座城市,都不过是主人暂时出门,迟早还要归来,而他只是个客人,丝毫没有占领者的满足和喜悦,反倒是这一点粗暴的喧闹,给了他一点轻飘飘的真实感,暂时盖住了不安的内心。

      他迫切地希望派出去向他父亲回报的人赶紧回来,好让他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方谨初却放下了心,他注意到上次见到的存放重要文字信件的柜子已经空了,城中的局面也显然是经过了准备有意而为。

      他默默算了一下时间,此刻魏钧那边应该正是到了关键时刻,但愿不要叫他失望。

      至于他自己的处境,却并不愿多想。

      卢静城没有等来父亲的军令,他等来了北靖的大军。

      十日后,天光刚刚放亮,露水还未消失,天上浓云密布,不见朝阳,一只乌鸦从远处飞过来,在城头盘旋了一圈又飞走。卢静城刚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还未及吃早饭,忽然一个士兵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见了他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口,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哭道:“公子……公爷,公爷他……”

      卢静城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向后跌出去一步,再猛地扑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袖子,颤声说道:“你……说清楚,我爹怎么了?”

      门外院子里慌慌张张走进来几个人,都衣冠散乱,却是那几个留守的将官,他们脸上的惊慌失措简直如出一辙。

      方谨初不知何时出了自己的屋子,静悄悄地立在院子里旁观着这一切,就见卢静城跌跌撞撞地冲出屋门,然后依稀听见那几个人和他说了几句,什么“定国公阵亡”“魏钧兵临城下”“首级在阵前”“北城合围”。卢静城跌坐在地上,几个将官一面哽咽一面惶然无措,见到卢静城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焦灼不宁,有的人已开始争吵起来,门外已经有士兵开始躁动了。

      方谨初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没有移动,也没有上前去安抚卢静城,他想,他终于再也不用做丙十七了。

      几日前,卢璟全军覆没之后,魏钧并未立马回援丰野,而是原地休整,一面派人去联络魏恒。早在魏恒部留守函关协防的时候,魏钧就定下了今日的策略,他在上书朝廷的密折中写明了他的计划,希望当时北面一带前来支援的各城守军不要回去,而是就地驻守函关,而魏恒的三万人马会在和西宁战火燃起后成为支援,熙和帝干脆地同意了他的安排。

      所谓三万人留守丰野,其实不过是他用来诱敌的一部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只盯着一城一地的得失。

      魏恒的三万人很早就从函关出发,他们不惜辛苦翻过了落雁山,绕到了崦州城的北部埋伏着,魏钧得信后命宣武铁骑一起换了从卢璟那里缴获的西宁军装,扛起定国公的旗帜,休整完毕后向崦州进发。到达城下之后天色已晚,魏钧命令俘虏拿着从卢璟尸体上搜出来的印信叫开了城门,他们趁着夜色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崦州,然后杀了崦州主官,开了城门放进了等在城下的魏恒部,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夺下了崦州城,城中两万驻军尽皆投降。

      与此同时,丰野城中的两万守军也听从长官的安排,带着重要的东西逐步悄悄从城中向北撤出,退到了安溪,给西宁留下了一座空城。魏钧则在留下一万人驻扎崦州后,带着剩余的近三万人马从容不迫地经虎跃岭,绕行肃州城东,穿过大仓山官道来到了丰野城下,顺便截断了西宁的粮道,安溪守军也重新回到了丰野,与魏钧南北相应。

      至此,大局已定。卢璟几乎带走了肃州的全部驻军,北靖已经一南一北截断了丰野所有出城的路,城中的那八万西宁兵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们不会有任何后援,魏钧都不需要浪费兵力攻城,就这么拖下去也能把他们拖垮。

      整个计划说穿了其实不过十二个字:示敌以弱,诱敌冒进,各个击破。

      此刻两国的将士都不会知道,此战之后,魏钧善谋之名将震惊整个天下,而他指挥的丰野保卫战,将被写进兵书成为一场千年传颂的经典战例。此刻北靖士兵在城下好整以暇,西宁士兵在城里陷入恐慌。

      因为他们在是战是降的争论中,忽然发现城中本以为充足的粮草,竟然混入了大量砂石,后面几个粮仓甚至几乎都是空的,只有表面一层粮食,里面全是石块,实际的存粮算下来其实不过够他们维持数日。

      魏钧这个家伙实在是太精明了,他连几百担粮草,都不舍得白白留给敌人。

      他原本就是个农民,最清楚所谓好勇斗狠,死战不退,其实都是虚的,民以食为天,士兵也是人,粮食短缺这个现实,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溃散,并且人越多,越不可能负隅顽抗,争夺粮食就足够让他们陷入内乱了。

      方谨初在廊下静静看着士兵张皇失措地冲进来回禀粮草不足,看着所有将官乱成一团,有人喃喃念着定国公,有人甚至已经开始捶地嚎啕大哭,门外士兵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刚刚站起来的卢静城踉跄后退,双手不住发抖脸色惨白,他心里微微有些怜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然后就见这位定国公公子忽然站稳了脚步,直起身子,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攥在身边,抖了一会忽然停下来,睁眼下了他第一次独立处理军务的第一条军令,语声发颤却不容置疑:城头降旗,整理队伍,全军投降。

      方谨初蓦然仰头,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线缝隙,太阳正好就在那里,万丈阳光洒下,照着喧闹不休的丰野城,照出一片片绝望的阴影,然后忽然又消失在云层之后,边缘还闪着刺眼的金光。

      他心中涌动着说不出的情绪,不知是喜是悲,也不知要何去何从。忽然他听见卢静城轻轻唤他:“十七。”

      方谨初慢慢走过去,望向卢静城,眼中带着同情之意,卢静城神色惨淡,动了动嘴角似要挤出一个微笑,然而失败了,他道:“你听我说,一会我就会出城向魏侯投降,你不要跟着我了。”

      方谨初讶异挑眉,卢静城接着说道:“你为卢家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让你最后再受我连累。你就当自己是个普通士兵,跟着他们一起出城,然后找个机会逃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不待方谨初回答,就扭头大步行去,一次没有回头,留方谨初在原地不言不动神情复杂。

      晌午,云层更加厚重,已经开始发黑,城下北靖大营,传令兵掀帘进帐,片刻后,魏钧走了出来,挥手下了几个简短的命令,上马向丰野行去。

      城头曾短暂挂了几天的西宁旗帜,此刻已经降下,城门大开,一个单薄的人影身着白衣散发而立,手里捧着装帅印的盒子,身后站了几个不着片甲手无寸铁的军官,各自捧了名册地图之物,见到他骑马而来,白衣人跪倒尘埃,身后西宁军官纷纷一起下拜。

      熙和九年五月廿日,酝酿了十数年,历时三月的丰野之战彻底落幕,此战西宁定国公经营数十年的二十万大军,战死十万,投降十万,定国公本人亦丧命于军中。北靖宣武侯以八万兵,前后折损不足三千人,平定西宁边境,攻占崦州,兵锋直指已然无兵可守的肃州。

      当夜两国边关落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暂时下线。
    卢公子真心挺不容易的。
    别担心,后续回到北靖朝堂还有他很多戏份,故事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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