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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西宁战俘 ...

  •   方谨初之前从来没想过,他重回故国之后,获得的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是西宁战俘。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顺着卢静城的安排作为一个普通士兵和八万人一起投降,又为什么从来没有逃走的念头,更不想尝试去找魏钧,反而安然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他虽然依旧时常在漫天大火的噩梦中惊醒,却总算不用日复一日地把自己藏进温和的笑意里,不必再为谁殚精竭虑,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留下什么破绽,心意被谁看出。

      而且平心而论,其实他在战俘营里的生活,并不算十分难过,虽然难免遭人歧视,偶尔也会被欺压,但对他来讲应付这种并非存心且直截了当的恶意实在太过容易。魏钧治军水平不错,军中风气便挺能过得去,他本人又从来没有杀降或者虐待俘虏的习惯,所以尽管生活上很艰苦,但方谨初感觉心里从来就没有这么放松过。

      甚至他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听别人喊他的名字“惠宁”。

      是的,他现在叫惠宁了。当时他们这些西宁降兵被勒令由校尉依次带出丰野,城门外魏钧军中所有的文书齐齐出动,登记他们的姓名、籍贯、军职等信息,方谨初随便跟了个队伍,轮到他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

      丙十七的称呼他自然不会再用,可若用本名那就更加匪夷所思,这一犹豫对面的文书已经不耐地朝他瞪过来,他便报上了“惠宁”的名字。

      随后,他们的队伍就被打散,依照北靖的习惯十人一火五火一队地重新编组,互相之间几乎各不相识,然后分别指派给丰野军上下各营,看管的同时安排他们做一些军中的粗活,如打扫营帐、搬运重物、清洗马匹等。方谨初跟着同队的人,简单观察一下周围人的动作,就跟着做得像模像样,他有武功傍身,些许劳累自然不放在心上。于是方谨初就这么顶着个战俘的身份,安安心心地在丰野城外住下了。

      魏钧此刻却有些烦闷,他一直带着乙九就是为了及时辨认出“金合欢”,在他的认知里此人是踏莎营高层,很可能会跟在李总管或者定国公身边,当时他在指挥作战和砍人的时候都分出了一分心思惦记这个事,就怕乱军之中误伤了他,结果到最后也没找见,只把满战场疯狂乱窜不杀人光找人的乙九累了个半死。

      当然这事主要怪乙九自己,他从头到尾都忘记跟魏钧说卢静城和方谨初交好,以及方谨初做过卢静城侍卫的事了,不然魏钧立马就去西宁降兵里找人了。

      望着乙九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眼神,魏钧很惆怅,他转头望了望大门紧闭的肃州城,心想莫非此人真的还陷在城中?

      可是仗都快打完了啊,定国公和李总管都死了,踏莎营的其它高层他都抓了一大堆,如果“金合欢”还在城中,那也应该没有谁能威胁到他了,他怎么会一直不来和自己相见呢?

      魏钧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知道方谨初因为身世而带来的复杂情结,和对他本人纠结的心态,最后干脆选择了逃避,更不知道他一直惦记的人其实就在他的战俘营里老老实实被关着,甚至如果他突发奇想去翻看一下俘虏士兵的名录,还会发现“惠宁”两个字,他只是对这个只有过两面之缘,却彼此志同道合的战友十分牵挂。

      其实最一开始,对于这么个身在敌营却能看懂自家密信,主动送上门帮忙的人,魏钧表面惊喜,内心是极为警惕的,他一度以为他们的密文被对方破译了,或者他们身边出了奸细。可很快苏芩芳传回消息证实了此人的可信,这人竟然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北靖屡次涉险,他顿时就对此人生出了极大的敬意,并且因为对方可能和自己义父存在渊源而有亲近之意。

      随后二人素未谋面却配合默契,肃州城外匆匆初见,那人惊人的身手和干净利落的行事方式让他再度惊艳,函关传讯、三日留守更是展现了那人的忠义与极为出色的才华,到现在魏钧已然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挚友,而自己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对方却下落不明,他都还没来得及亲眼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来日就算迎面碰上他都不能把他认出来。

      这一点忧虑和焦躁,甚至让此番打出完美一战、建立奇功所带来的快乐都黯淡了几分。

      这一夜,北靖军中举行了庆功宴,魏钧破例允许将士们安排好值守后空闲的人可以饮酒,下层军官和老兵们主动承担了值守的任务,把欢腾与喧闹留给了年轻的普通士兵们。战士们在丰野城外一堆一堆席地而坐,从安溪等地运来的大批牲畜宰杀烹熟后送到了每个营帐,肉香酒气四溢,豪爽的笑声直上云霄。

      军官们端着酒碗去逐个营帐敬酒,曲正杰抱着酒坛子跟在魏钧后面,不一会就见自家将军喝得步履不稳,和一群普通士兵勾肩搭背满嘴胡言地大吹大捧起来。转头看见乙九钻进了宣武铁骑的营地和他们挨着比摔跤,马术精湛的小伙子一个个们被精于擒拿的乙九摔得七荤八素,再从地上蹦起来叫着不服,他摇头失笑,再一转头,看见了一个好像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西宁军服的人,应该是个战俘,在他们营帐外面做着打扫的活计,正在收拾一个被闹腾的士兵们弄得乱七八糟的营地,有个士兵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哇”地一声冲着他吐了一地,秽物溅了他一身,他却没管自己,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那个差点摔倒的士兵,就是这一下出手,忽然就让曲正杰觉得有点眼熟。

      曲正杰“咦”了一声,正要上前去查看,忽然听见后面乒砰一声巨响,他吓得扭头一看,就见自家将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被一个营帐盖住了半边身子,横杆压在他肚子上,胳膊还在胡乱挥舞。他连忙跑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个醉鬼从被他带倒的帐篷底下拽出来,魏钧已经喝得自己走不了路了,却还在叫唤着“拿酒来”,他只得叫了声得罪,然后一把把魏钧扛在了自己肩上,带回了他的营帐。这么一折腾,等他再想起来那个战俘,早就找不到人影了。

      白福敬今年十八岁,刚入伍两年,勉强算是过了新兵的阶段,但在他的队里却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他家里是富裕的农户,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小弟,连年收成都好,他打小就勇武有力,在四里八乡的孩子堆里称王,那一年州里募兵,爹娘就做主让他去参了军,挣一份饷银好攒了钱给家里兄弟娶媳妇。参军之后,校尉看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就把他调到了右虞侯军的战锋队,那是作战时与敌人短兵相接的第一战线,白福敬果然毫无畏惧,反倒更加精神百倍。

      最近他们又打了个大胜仗,他平生第一次参加军中的庆功宴,火长们和队正各自带了几个人去营外值守,只留下他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兄弟。气氛太过热烈,他们这里守着一处水源,隔壁队的兄弟们也纷纷来他们这边乐呵,白福敬仗着酒量好来者不拒,没到夜里就喝了个人事不知。

      第二天酒醒了,他忽然发现他的军服少了一件,顿时大惊,每个士兵领用的军资都有明确的登记,无故遗失是大罪,他忙向身边的兄弟询问,就听说他们几个昨天夜里都喝得酩酊大醉,连怎么回的营帐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怎么遗失了衣物。

      白福敬正在惊慌,就听见火长赵弘节在外面喊他名字,他掀帘子出门一看,只见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相貌清秀,穿着西宁军服的士兵手捧一套军服站在外面。见他出来,略一躬身,把衣服双手递给他,又向赵弘节点了点头,赵弘节道了声谢,他就转身离开了。

      白福敬拿着衣服愣神,赵弘节一巴掌拍上了他脑门,说:“你这糊涂小子,昨天喝大了,吐了一身,还把衣服都扔在了大门外面,要不是人家给你洗干净了送回来,我看你上哪找去。”

      白福敬讪讪的,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又问:“那人是谁啊,怎么穿着西宁那边的衣服?长得怪秀气的,不像个兵。”

      赵弘节道:“那是西宁投降的俘虏,在咱们这边做杂役的,昨天就是人家给你们送回去的,我晚上回来正碰见他出来,问了他两句,说叫什么惠宁,也是个可怜的娃,家里人都死绝了,出来当兵,第一次打仗就碰上了咱们,稀里糊涂地成了俘虏。”

      赵弘节是十多年的老兵,已经快三十了,昨天他和队正守夜归来,就见那人站在他们营房外,皱着眉拎着件军袍,见到他们就主动走过来,三言两语说清了他们营里的现状。营地里做粗活的俘虏不少,大多呆滞僵硬,得大声吆喝才能动一动,也不会和他们说话,这个惠宁不但主动把喝醉的士兵都送了回去,走出来的时候还操心捡到的衣服,见到他也不犯怵,言谈流利清楚。事有反常,赵弘节先是心里不安了一下,又觉得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士兵营帐,现在战局已定,不至于还有泄露军机的风险,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果然他们队正已开始喝问盘查那人的来历。那个惠宁先是没反应过来,满脸惊讶之色,然后就恍悟,连忙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队正看他不似作伪,又见他确实看起来不过是个新兵,身形清瘦,便缓和了一些脸色,又命赵弘节上前搜查,那人十分配合,最后查明没什么问题,就挥手放他走了,他走之前还主动说他们队目前在负责清洗战士们的衣物,队正就让他把白福敬的衣服一起带走。

  • 作者有话要说:  emm写到现在才开始点题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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