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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长兄为父 ...

  •   心思一定,魏钧的念头转回了当前。政局如何他还并不完全清楚,眼下最迫切的事情,莫过于赶紧先和惠宁商量个章程,先把他们自己人都稳定下来。现在不要说还被蒙在鼓里的靖安军,连方谨初自己身边的人居然都胡思乱想到了这个地步。

      想到刚刚那个赵弘节的小聪明,魏钧又好气又好笑,那么精明的人,亏他还是密探精英出身,居然连身边人有了外心都没觉察,这也就是自己了,换了别人可怎么是好。

      魏钧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些难办,说到底还是因为惠宁的根基太浅,可用的人除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乙九,剩下都是从自己身边出来的,虽然自己的就是惠宁的,可那毕竟还是有些分别的。

      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打断了魏钧的思路,床上的方谨初骤然松开了魏钧的手,开始无意识地挥舞起来。魏钧一惊,只见方谨初脸色憋胀,眼皮乱抖,急迫地喘着粗气,像是被魇住了。

      热,好热,熊熊烈火在燃烧,刀剑齐鸣,杀声震天,天塌地陷,血流成河。

      一个幼小的孩童蜷缩在床下,听着家人此起彼伏的惨呼,看着倒塌的柱子封住了出路,看着血在地上蜿蜒,漫过床沿,朝他流过来,他拼命往角落里缩,脊柱抵在坚硬的后墙,血越聚越多,慢慢地把他包围,流进他的衣服,粘腻地裹在皮肤上。

      霎时间他从火海坠入冰窟,严寒从骨头缝里朝外撕咬他的皮肉,万箭穿心的痛楚,然而他却已在瞬间被冻结成灰色的沙像,连面目都被寒风砍削得模糊不清。

      一个极熟悉的高大伟岸的身影,一身戎装,眉目凛冽,视线坚定,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他拼命地呐喊,停下来,救救我,然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别走,救我啊,我在等你,我是……

      我是谁?

      呐喊声哽在喉咙里,耳中乱七八糟的响成一片,温柔的,亲昵的,酷厉的,冷漠的,他惊慌失措,我是谁来着?我叫什么?

      方谨初突然开始激烈地挣扎,魏钧被他吓到,连声喊他名字,他怕他病中无意识伤到自己,干脆俯身过去,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条腿压住他的膝盖,运起真气把他牢牢压制在床上,一边继续试图唤醒他。

      这是怎么了?魏钧十分困惑,他认识惠宁也算有半年了,没少同食同宿,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难道是病中虚弱的缘故?

      他不知道,其实以前方谨初不会这样的,梦中那些激烈的情绪,早就被牢牢封死在躯体深处,驾轻就熟,连死亡的恐惧都被绝对的冷静隔离在外。

      因为这样的梦境,十六年来已经无数次地重复,无数次的烈火鲜血,无数次的利刃寒风,无数次的绝望呼喊,到最后渐渐变得麻木,只剩下刻骨的疲惫。

      他已经习惯,于无声处,一个人静静等待梦魇碾过,等待天明,等一线也许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希望。

      而等到他进入丰野军,同样的梦境与感受依旧会光临,但当他醒过来,却立马就会把梦中之事忘掉,投入到新的一天。

      他本以为纠缠他多年的噩梦会随着时间慢慢远去,可是这一夜不知为何,他猝不及防地回到了当初那个状态,甚至比以往来得更激烈。

      “惠宁……惠宁!”

      方谨初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气,瞳孔放大找不回焦距,只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个人影急切地在他眼前晃,双肩被一双有力的手握在掌中,那人一直在喊他,他耳中嗡嗡地响,只能听出那人焦灼关切的情绪。

      屋角点着灯,火苗撞进方谨初的余光,恰和梦中场景有一瞬的重合,方谨初呼吸一滞,本能地挣动了一下,反倒清醒了一些。

      “惠宁,你醒了吗?”低醇的语声再一次响起,是毫不掩饰的关怀。

      方谨初眨了下眼,目光重新清亮起来,眼角还有一线水光。魏钧舒了口气,手上力道松懈下来,才发觉他整个人都快趴在了惠宁身上。

      他笑了笑,重新在床边坐下,也不问他梦到了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反复试了两回,道:“好像热度退了一些,你感觉怎样?”

      方谨初目光落在魏钧脸上,他刚从靖安千里迢迢地赶路回来,难免有些仪容不整,脸上胡茬零乱,皮肤晒成了麦黄色,被风霜洗砺得粗糙干涩,眉宇和下颌棱角分明,杀气还未褪尽,不怒自威。

      可就这样一张本应与什么温和美好之类的词完全无关的脸,此刻却莫名显出了无限温柔。

      方谨初垂下眼睑,反复在他梦中出现的求而不得的那个身影蓦然撞入他脑海,他呼吸停了一瞬,心里微微一紧,很奇怪的感觉,让他在温热和放松中又有些不安。

      魏钧见他不开口,又开始担心,正要再问一次,就见方谨初点了点头,声音很低,有些沙哑,“我没事,大哥。”

      魏钧展颜微笑,他隔着窗纸粗略打量了一下天色,说了句“稍等片刻”,起身从寝宫中离开,走到外间,找到值夜的侍从,和他们要来了热水,然后又吩咐他们都退出去,等天明再进来。

      按理来讲若不是方谨初专门吩咐,皇帝的寝宫不可能让外臣这么整夜单独地守着,更不可能不留人服侍以及警戒。然而现在主事的是方谨初自己的亲兵,他们都知道魏钧和自家主子的关系,也不敢违抗魏钧的意思,于是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各自俯首听命。

      等人都散了,魏钧重新回到寝宫,方谨初安安静静地睁着眼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帐子出神,听耳边悉悉索索地响了片刻,魏钧端着茶杯坐回了床前,“来,喝点水。”

      方谨初一偏头,就见魏钧不知何时脱掉了外衣,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他撑起身子从魏钧手里结果茶杯一饮而尽又递回给魏钧,魏钧随手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一面柔声说:“还有两个时辰天亮,再休息会吧。别怕,我在你身边陪你。”

      方谨初愣愣回神,他刚刚被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奇异心绪吓到了,他一向条理分明,极为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少有这种无源之水一样的突变。还没等他想清楚,魏钧已经自自然然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方谨初木然往床里让了让,分给了魏钧一个枕头,魏钧侧过头来朝他一笑,老实不客气地合上了双眼。

      其实魏钧本意确实是担心方谨初被噩梦搅得不肯再睡,想他病中最需要休息,既然他这么依恋自己,那就干脆躺到他身边闭目假寐好了。然而一刻钟后,轻微的鼾声传出来,魏钧居然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睡熟了。

      要知道在回来之前,他也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安生觉了,现在最大的心结已解,困倦就如潮水一般把他瞬间吞没。

      反倒是方谨初,他此时已经退了热,高烧过后头脑反而变得清明起来,虽然身上还有些酸软无力,可一时却睡不着了。他怕吵醒魏钧,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然后悄悄睁开眼睛,看着魏钧的侧脸。

      纠缠他多年的梦境回到脑海中,每一个细节都再熟悉不过,他本以为他思念的、呼唤的是他的父亲,可为什么在刚刚的那个瞬间,魏钧的脸竟会和梦中之人重合?

      他在心里,对这位义兄究竟存有怎样的期待?

      他此生经历过两次最绝望的境地,一次是幼年在山神庙的那场大火,另一次是在踏莎营,险些要忘记自己是谁。然而两次给他带去希望,救他生天的,都是魏钧,都是他。

      而现在,埋藏多年的身世隐秘就这样骤然公之于众,他于朝夕之间登临绝顶,纵然可以在外人面前一派从容笃定,高深莫测,可他心里又何尝不会看见另一道深渊?

      他以为他当皇帝,是为了保护他,可到头来,却是他在等着他来再一次拯救他。

      天亮得很快,后来方谨初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再一次清醒是被宫人唤起来的,天光已然大亮,枕边已经空了。方谨初穿好袍服走出去,在门口看见了魏钧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凉风吹拂着院中的银杏树,鸟鸣声清脆错落,金色的朝阳光辉流泻,给眼前之人镶上了一圈神圣威严的光。

      方谨初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所谓长兄如父,他大概是把对父王求而不得的情绪,转移到了他的大哥身上吧。

      原来如此。

      魏钧已经听见了响动,转过身来,就见方谨初一杆修竹般地立在殿门前,望着他粲然微笑。

      魏钧也笑了,正要朝他走过去,忽然院中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人,却是白福敬,他朝方谨初单膝跪下,禀告道:“陛下,刘大人给您送折子过来了。”

      这日不是朝会的日子,各部官员自行办公,需要皇帝批示的奏折清早就送进了宫里,交由护卫御前的殿前军呈递。魏钧眉毛一挑,望向方谨初,方谨初略想了一下,道:“大哥,你先去文昌阁等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

      魏钧点头,方谨初又吩咐白福敬,“记得给朕的兄长把早膳一起送过去。”

      白福敬恭声应是,魏钧忽然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说个“臣谢恩”之类的,现在虽然没有当着朝臣的面,可到底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不过他看方谨初的表情,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他摸了摸鼻子,感觉有些尴尬,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想要适应彼此的身份,果然还需要个过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神奇。感谢在2021-09-22 23:50:30~2021-09-24 12:5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owki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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