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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大司马 ...

  •   阳光流转,一束光线正照在方谨初光滑的额头上,魏钧被他眼中的亮光晃了一下,眯了下眼,挑高了声调,“有何不可?”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便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当然要留下来帮你揍那些不长眼的家伙。”

      方谨初悠然道:“哪怕我要收你的兵权?”

      魏钧一本正经地点头,“陛下,您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的兵权就是您的,说什么收不收呢?”

      方谨初合掌赞道:“魏卿深明大义,卿的忠心朕知道了,卿忠诚国事,朕也不会亏待魏卿。如此,朕便封爱卿为大司马,执掌天下兵马,如何?”

      魏钧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方谨初在配合他玩笑,正要抱拳说一句“谢主隆恩”,就听见了后半句,抬起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什么?”

      苏芩芳在旁边“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魏钧完全没在意他,惊悚莫名,狐疑地盯着方谨初,后者老神在在低头喝茶,在魏钧震惊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平静道:“大哥,你可在乎百年之后的身后名?”

      魏钧不解其意。

      “以后世人提起你来,可能会说你野心勃勃,处心积虑,说你是窃国的权臣,胁迫君主为己谋利,大哥可在意?”

      魏钧忽然笑了,眉毛一挑,傲然道:“那有什么不好?权臣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再说人活一辈子,痛快便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摸着下巴,试图跟上方谨初的思路,“你是想……”

      “北靖已经禁不起内耗了”,方谨初认真地说,“去年一年的税收一共有两千二百五十四万石,这几年基本上都是这个数目,比十年前少了三成半。”

      魏钧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这几年北靖主要的几次对外用兵他都有参与,最清楚军费上的巨大开支,他本担心过度征税会给民间带来过大负担,可税收怎会不升反降?

      方谨初眉峰不知不觉已经聚起,他续道:“再说人口,熙和初年北靖共有不到四百六十万户共两千三百万丁,可是现在却只剩了一千七百万,而军队却从七十万涨到了一百一十万。”

      苏芩芳长叹了一口气,魏钧拧着眉头思索,一边听方谨初接着解释,“除了这次羌戎入关,这几年咱们对外用兵都是胜多败少,也没有大的天灾人祸,将近三成户籍上的人口消失,可军费却翻了四五倍不止。税收既然降了,这笔钱先帝是怎么筹措的?咱们只听说熙和朝轻徭薄赋,可钱粮却不会凭空变出来,更没有士兵从天而降,大哥”,他冷静地总结,“你说百姓们的日子,到底过成了什么样?”

      他不待魏钧回答,一气说下去,“我再和你说几个事:武威初年,父王平定西宁,三年后,皇伯父下令严查私盐贩卖,后来又发明了盐票,盐价在三年里翻了两番。到武威十年,铁器、茶叶、酒水都收归了朝廷专卖。熙和二年,先帝推行了‘金龟币’,两年后作废,次年湘水泛滥,灾民爆出了常平仓亏空的案子……”

      魏钧一直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方谨初:“惠……惠宁,你先等下,”方谨初停住了,魏钧说:“你说的这些,说实话我不大懂,不过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先前粮草短缺,有些郡县固然是地方官用心不善敷衍塞责,但有些地方是真的没有能力提供军粮物资了,且这样的情况还不在少数。这些年北靖对外用兵确实过于频繁了,咱们的确不能为了打出一个安宁的国家,反倒把老百姓都饿死。”

      方谨初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开疆扩土与穷兵黩武之间只有一线之差,现在四境安稳,是时候让百姓们休养生息了。”

      他又补充,“我先前和丁杭大人聊过一些,清平皇帝,我那位二堂兄,他虽然过于激进,但他那些政策的初衷并非全无道理,他所忧虑的,也是事实。”

      “所以这和你让我当大司马有什么关系?”魏钧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忍不住问道。

      方谨初从怀中掏出带过来的那封奏折,递给魏钧,等他看过之后说道:“这封奏折,是前天户部一个郎中,不知用什么手段绕过了中书令递上来的,打着国库空虚的名义,建议我裁军,我让苏哥查过,此人背后的势力,是南林镇抚使,你说他安的什么心思?”

      魏钧盯着手中的奏折沉思,方谨初微一停顿,转换了话题,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不想把国家拖垮,改革势在必行,可我们不能步清平帝的后尘,民间也经不起过于剧烈的动荡。我们首先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能够让各方诸侯都有所惧怕安分守己,不敢妄动刀兵,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他望着魏钧,目光中充满期盼,“当今天下,除了大哥,还有谁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震慑四海,威服诸侯?大司马你不当谁当?”

      苏芩芳跟着开口,语声清冷:“当时孟长策联合各方诸侯,凭手里一封废太子的遗诏就能逼迫清平帝退位,也不过是仗着王爷过世后,军方再无人可以压制他们。昨日他们可以因为清平帝动了他们的利益就群起而攻之,明日便会因为分赃不匀而割据地方,没有足够大的拳头,我们拿什么来压服他们?”

      他直视着魏钧,坦然道:“平心而论,我并不赞同把这只拳头安到你身上,不是信不过你,你我都知道王爷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既不想让陛下将来为难,也怕你扛不住压力。只是陛下坚持如此,我才不得不筹划一二,并非有意试探你。”

      方谨初失笑,“苏哥,我就说你想太多,此事哪有这般复杂,我不是皇伯父,大哥也和父王不同。孟长策他们怕的是大哥又不是我,他们最多看在我父王面子上容让我一二,哪有那么容易真正认同我这个君主。丰野靖安的军心本身便在大哥身上,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想了想,索性又道:“刚才你跟我说你支持我是因为我本人而不是我父王,怎么换一件事你就想不开了?大哥本来就是咱们最信任的人,放着大哥在这里,难道要让我像二堂兄一样为了一张椅子弄得举世皆敌?何况我也不是为了私心,大局本来就该是如此。”

      苏芩芳微愣,呆了片刻,摇头苦笑,“我被你绕晕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事事顺应时势,又有谁会像你一样全然不把帝王身份当回事,越是精明的君主,越不容旁人冒犯他的权威。当初清平帝身为先帝嫡子,尚且因为和睿王争位弄得移了心性,何况是你。这事要是说出去,可不是得让人以为你是受阿钧胁迫,谁会信你居然是主动让权的。”

      方谨初乐了,笑得眉眼弯弯,前后摇晃着十分开心地道,“所以说,委屈大哥了。”

      魏钧木然,他抬头看了看梁上雕的两条金龙,喃喃道:“你给我大司马做,还说我委屈……这到哪说理去……”

      方谨初哈哈大笑,然后慢慢收了笑意,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他轻轻说:“你们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谁。若没这点能耐,我在踏莎营这么些年,无论如何撑不到今天。当日如是,今后亦如是。”

      太阳转到了屋檐上方,屋内一时投下了一大片阴影,然而魏钧和苏芩芳却恍惚从眼前的少年帝王身上看见了眩目的光芒,宛如长空大江一般,空明澄澈,坦荡无私。

      苏芩芳眼眶温热,他想起当年他的父母被奸人陷害病死狱中,他小小孩童求告无门,差点冻死在安亲王府门前。后来安亲王拔剑怒斩贪官,然后亲自把他领回了自己家里。当时王爷的音容被他珍藏在心里永世不忘,莫名竟和此时惠宁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

      早该看出来的,他心中懊悔,他早就该想到惠宁是谁,这样的心胸,这样的磊落,当世原本就不会有第二人拥有。

      魏钧忽然觉得他这一生,实在太过幸运,古来有多少人能像他这样,手握重兵,却能得到一个君主赤诚相待,成全他所有的野心和欲望,还说是让他背了权臣的虚名?

      有多少人终此一生,不就是为了搏这么个虚名?孟长策汲汲营营大半辈子,到头来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耳边响起方谨初揶揄的笑声,“魏卿,还不领旨谢恩?”

      魏钧缓缓站起身,容色郑重,整了一下袍服,然后对着方谨初端端正正地跪下来,俯身额头触地,字字铿锵:“臣魏钧,谢主隆恩。”

      方谨初嘴巴微张,他以为魏钧是没听出他玩笑的语气,可随即就从对方的姿态中感觉到了一种沉重如山的允诺之意,他微睁大了眼,没说“平身”,魏钧也没动作,半晌,方谨初忽然偏过头去,脸上在笑,鼻梁微微皱起,他轻轻说:“我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北靖历史的转折点。
    孟长策那帮人觉得魏钧不可能交出兵权,方谨初也不可能敢让他爹的干儿子掌权,但他们就是敢。但凡他们的信任少一点,自私一点,北靖就分裂了。
    财政分析那一段可以略过,知道整体是在说先帝敛财过度民间压力很大就行了,具体政策参考汉武帝,数字参考隋初,若有明显不合理的麻烦告诉我,感谢!
    最后再解释一点,因为本文制度主要参考唐朝,“大司马”这个官位其实不可能存在,和兵部尚书是冲突的。此处的设定是实际兵权在镇抚使手里,兵部只相当于中央的军事信息和后勤部门,之前让睿王折腾得基本是个空壳子。所以小方用了古制封给小魏“大司马”的官职,等于是在名义上给了小魏一个超然的地位,让他统领天下兵马,实际还是要把兵权收归中央,相当于把小魏推出去做皇帝的代言人。
    这样他同时拥有实际的力量和名正言顺的立场,是个很好的开始,但并不代表各方势力会为这一封圣旨就真的认可他。
    再次感谢耐心追文和听我啰嗦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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