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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夜谈(国庆加更) ...

  •   此时该带走的人都已带走,留下来的都剩下了自己人,魏钧便又缓和了几分口气,道:“卢公子,先前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许多事情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曾流落西宁,受过公子不小的恩惠,我们都十分感激,并不敢以寻常降臣看待公子,只是之前诸事纷乱一时没有顾及到你这里。现在既已知情,就算陛下不在,魏某也自会照拂,公子不妨暂且安心。”

      他说得诚恳,卢静城自然听得出,紧绷的双肩便微微放松下来,终于抬起头,望向这位踏破他故国、令他父亲全军覆没、迫他白衣出降,此刻却对他好言相待的大将军,目光复杂。

      魏钧与他对视,一片坦然。

      半晌,卢静城重新垂下眼光,轻声答道:“我知道了,多谢魏将军,”他顿了顿,又道:“先前苏大人已给过在下许多方便了,静城无以为报,感激涕零。听说将军在肃州城破时未杀一个西宁降兵,保全了阖城百姓,足见将军仁心,静城铭感五内,不敢对将军有丝毫怨言。静城本是属国叛臣之后,蒙先帝皇恩浩荡,留下臣残躯贱命苟活于世,自当安分守己,岂敢有丝毫异心。”

      魏钧微笑道:“卢公子实不必过谦,两国盟约既定,便又是一家人了,所谓叛臣二字再不必提。北靖如今朝堂之上百废待兴,正属不拘一格用人之际,公子亦当珍重自身,来日方长。”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卢静城亦心知其意,退后一步,长揖到地。

      苏芩芳一直听着两个人对话,到此处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把卢静城一把拉起,道:“好了,别在这说客套话了,静城还有伤要治,魏大将军赶紧忙你的去吧,小卢就交给我了。”

      魏钧点头,扬声把急匆匆赶来等在门外的当值太医喊了进来,朝二人微一拱手,转身同院外的谢泽齐旭廷二人一起大步离去。

      事发突然,谢泽和齐旭廷被魏钧劝了回去,曲正杰却刚回自己的新府邸就被魏钧派人叫了回来,一条条命令发下去,审讯、侦查的人连夜出动。

      魏钧一回王府脸色就阴沉得吓人,此事明显是为试探,或者说是挑拨而来,如果方谨初并没有对军队的实际掌控力,那么今晚他就会下不来台,君主的威严扫地,还得背上个包庇凶徒作恶的名声;而如果方谨初能有足够的威势,那就会像今天实际发生的这样,险些落入人家的另一重算计,且不管他怎么处理,都难免会和魏钧生出些微小的矛盾来,虽然眼下于大局无碍,但却会给日后种下隐患。

      若不是卢静城应对及时,若不是幕后之人低估了他与惠宁之间互相密切信任的关系。

      这事太过巧合,对手对时间和人选的掌控都恰到好处,且留不下什么明显的证据,一切都以挑拨、误导的形式进行,最后真正能被处理的,只能是那些愚不可及的闹事官兵。

      不过,只要能知道是谁动的手脚,总有轮到他算账的时候,魏钧阴恻恻地想。

      旁边狄非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卑职要不要给陛下上个请罪的折子?”

      魏钧瞥他一眼,骂道:“愚蠢!你这时候上折子,不是明摆着和陛下打擂台吗?你给我老实呆着,回去把手底下人好好管管,等事情过去了,再去给人家卢公子道个歉。”

      狄非喏喏不敢再言。

      今夜许多人注定无眠,比如隔着一条街道,有人默默把手里纸条在灯烛上燃尽,而再过两条街道,有一处高门大户之下,有父子三人窃窃私语。
      “首尾都收拾干净了?”

      “爹放心,这事咱们兜了两个圈子做出来的,他们就算查,最多也就能查到孟二那儿,到不了咱家的。”

      老人缓缓点头。

      另一个略年轻的声音插进来,“爹,咱们小瞧那个西宁姓卢的了,那小子平时一副窝囊模样,这次是吃错药了居然敢跳出来搅局,要不是他那句话,儿子倒要看看姓魏的小子怎么收场。”

      他话语中很是遗憾,“咱们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查出了陛下跟这个西宁降臣过往的关系,参魏钧的折子和散布谣言的人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才走了一步这棋就废了。”

      老人摇头,“废一步棋不算什么,这事原本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为父担心的是另一桩事。”

      “父亲担心的是……”

      “你顺着你刚刚的话音往下想想,如果没有卢静城给陛下铺台阶,魏小子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那姓魏的难道不是在以退为进,逼迫陛下收回成命?难不成陛下还真敢为这个事打姓魏的脸不成?”

      老人微笑摇头,望向他先前吩咐办事那个儿子:“老大以为呢?”

      那人思忖后开口:“儿子听底下的人说,陛下后来专门叮嘱了一句,叫魏将军不可为此事自责。”

      老人露出些赞许的意思,示意他接着说。

      “陛下不会为了此事问罪魏将军是真,可如果魏将军真的是以退为进,那被迫让步的就是陛下,占上风的是魏将军,陛下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年轻的儿子一惊:“大哥是想说……”

      “儿子以为,魏将军是真的甘愿用自己的颜面,成全陛下的威仪,这事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处理了,就会把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将军受罚上,反倒能落下个陛下不徇私情、魏大将军自律严谨的好名声。”

      “嘶……”年轻人倒抽了口冷气,“姓魏的居然会对咱这位来路不明的皇帝这么死心塌地?先前父亲不是推断,姓魏的事先对陛下身世之事并不知情,是被陛下利用了吗?”

      老人不答小儿子的问话,而是继续朝着长子温声说:“你看得不错,不过你还少看了一层。”

      “请父亲指教。”

      “还是那句话,陛下无论如何不可能真的怪罪他这位新封的大将军,你觉得这一点魏钧本人明白不?”

      “自然是明白的……儿子懂了,”他朝父亲倾身,眼中若有所悟,“其实他还是在逼陛下收回成命,不不,与其说逼,不如说是提醒,他在提醒陛下这事不能由他亲自处置,而应该交到他的手上,并且他知道这样做可以立马‘说服’陛下,因为陛下不是慑于他的权势让步,而是真心重视、不愿意委屈他,并且完全相信他会按陛下的心意处理此事。”

      一时安静。

      老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许之色,小儿子却有些失神,不满地嘟囔:“照这么说,陛下和姓魏的岂不是铁板一块?哪还有咱们动手脚的机会?”

      长子欲言又止,老人没注意这个儿子的神色,对着小儿子循循善诱:“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嫌隙有嫌隙的利用法,亲密有亲密的对付方式,只要人有在意的事,就有软肋可以利用,你啊,多学着点。”

      小儿子似懂非懂,长子忍不住唤了声:“父亲——”

      “嗯?你有什么想法?”

      “孩儿就是不懂,既然眼下没有什么机会,咱们为什么非得对付魏钧不可?咱家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一品侯府,儿子也刚封了朝职,只要孩儿们上进,定能保住祖宗的基业,又何必一定要跟陛下对着干呢?”

      老人方才一直是稳若泰山的姿态,可听了长子这话,却骤然大怒,一拍桌子喝道:“目光短浅!你只看现在富贵,可有想过,皇帝今天能一封诏书给你个官坐,明天就能夺你满门性命,你没看见当初权倾朝野的姜家是个什么下场?”

      长子见父亲发怒,连忙站起来垂头听训,然而终究还是忍不住辩了一句:“姜家勾结羌戎出卖国家,死有余辜,儿子若一心奉公守法,朝廷有什么理由动咱家?”

      老人闻言更加痛心疾首,一指点在长子额上,“蠢才!经过此事你还看不明白?陛下绝对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连魏钧这样的人都能收服,还能把孟长策摆布得团团转,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一代雄主。我问你,咱家靠的是什么得封的一品侯?”

      “自然是父亲的军功。”

      “错!为父立再大的功劳,若是掌中没有军队实权,那也都是虚名,只有权势才是真的!你当我们这帮老家伙为什么宁肯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要把废帝拉下马,还不是因为他想动的是咱们的军权,那是咱们这种人家的立身之本,是让朝廷不敢轻易摆布咱们的根源!这个道理连废帝那样绵软的性子都知道,你以为这位新皇帝会不懂?为父唯一的失算之处,是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得了魏钧那帮人的忠心,还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念想,若早知如此,当初岂能容现在这个陛下顺利登基!”

      他看儿子低头不敢再言,略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道:“儿啊,为父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本以为等皇帝和魏家小子分出个胜负,已经足够你们把脚跟站稳,但是现在,只怕等不了那么久了。你是有天分的,可到底经的事还少,还存着天真的念头,你要知道,权力的争斗你死我活,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你是家中长子,可要把这副担子好生扛起来。”

      长子低垂着头不再争辩,掩去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恭声应是,小儿子却被父亲的一席话说得跃跃欲试,眼中闪着极兴奋的光。

      同一时间,有一品侯深夜教子的苦心孤诣,也有人家反其道而行。

      “唔……那姓卢的娃娃真是这么说的?有意思有意思。凌儿,你们七日后不是有个诗会,我听说这位知义伯在西宁的时候有点才名,你明天记得给他也下个帖子。另外告诉你爹,让他赶紧写个折子,明儿出面奏请把他代管的吏部还给陛下,回来当他的安闲王爷。”

      “孙儿遵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事件的解析就是这样了。
    但还没有完,只是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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