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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清醒 ...

  •   不提一城之内各异的心思,却说魏钧紧急动员手下忙了半夜,等把事情理出个眉目,已经是后半夜,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他听了曲正杰的回报,在心里筹划一番定下了主意,便准备抓紧时间歇息一会,等着明早朝会依计行事。可谁知他刚脱了外袍还没吹熄蜡烛,忽然听见门外一声轻响,有人以轻功落地,紧接着侍卫刀剑出鞘声、喝问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同响起:“别动手,是我。”

      魏钧眉毛一扬,把外袍重新披在身上,推门走出:“乙九?你怎么来了?陛下有事?”

      乙九见到他眼睛亮了,猛地点头:“是的,小十七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夜颠来倒去地做噩梦,从床上摔下去好几次,又不让找太医开安神的汤药,也不让惊动人,他身边的赵弘节叫我来找你,小十七没拒绝。”

      魏钧知道方谨初在卢静城府里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闻言心里一紧,说了声“带我去”,就直接和乙九一起拣僻静的地方施展轻功往宫里赶,宫门内外守卫的御林军提前先一步得了消息一路放行,片刻间就从王府到了永华宫。

      赵弘节和白福敬都守在方谨初寝宫门口,神色紧张,见到魏钧明显松了口气,各自抱拳躬身退下,顺带把服侍的人一起带走,留魏钧和自家主子单独相处。魏钧没顾上惊讶赵弘节怎么见到自己不心虚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屋里的方谨初身上。

      他轻轻推开门,穿过正堂往内屋走去,口中轻唤:“惠宁?”

      就见方谨初已经索性不睡了,披了件单衣抱膝坐在床角,神情有些空茫,魏钧想起他上次突然高烧的事,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伸手便要试他额上温度。

      “大哥,我没事。”方谨初闷闷开口。

      魏钧摸不出异常,确定他没生病,略微放下点心,便脱了外袍,在床上另一头侧身坐了。

      方谨初慢慢把视线转向魏钧,说了声:“大哥,对不起。”

      魏钧扬眉,不明白这孩子好端端的又在道哪门子的歉。

      就听他接着说道:“我不该放纵我自己的情绪左右了头脑,要不是你提醒,我险些做了错事。”

      魏钧木然,沉默半晌,说道:“我以为,你实在不必为人之常情的事道歉。”

      他有些头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太想不开,有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扛,自律是好事,可律成他这样那就是自我否定了。

      方谨初闭了闭眼,轻轻答道:“这不一样……是我没有控制好,我应该可以控制好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魏钧却听出了悲凉的味道来,他心往下沉,朝他靠近了一些,挨在他身旁,道:“说说吧,我听着。”

      方谨初不开口,魏钧也不催促,过了一阵子,才听他泄出一些凌乱的词句:“我是……七岁的时候,被带进的……踏莎营。”

      魏钧忽然有些紧张,他深知在这世上自己已经是惠宁最亲近信任的人了,但就算这样,他也鲜少和自己讲过他过往的经历、内心的感受,而今夜,是什么让他竟愿意千载难逢地把心门打开一线?

      他十分谨慎地“嗯”了一声,等着方谨初继续往下说。

      “你救我那会,我刚过了五岁生日半年。”

      “嗯,我知道……嗯?”魏钧声音上挑,他听出了问题。既然惠宁五岁就流落到了西宁,却是直到七岁才进入踏莎营,中间那两年,他经历了什么?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初洗劫魏家村的……是西宁一群刚招安的土匪,他们带走我,是觉得我能……卖个好价钱……”

      方谨初艰难地说,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有一个词在他喉间上上下下地滚动,却始终吐不出来。

      魏钧忽然伸手,把方谨初往自己怀里带,方谨初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把脸埋在了他胸膛上。

      许是对方皮肤下跳动的心脏太过有力,给了他支撑,又或许是看不到神情,方谨初终于把那个词说了出来。

      “他们把我卖进了小倌馆。”

      魏钧手臂上的肌肉猛然绷紧,又很快意识到不对,控制着自己放松,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是啊,一个漂亮到让人觉得奇货可居的幼童,一个小男孩,落到一帮土匪手里,还能有什么可能?

      原来这才是方谨初今晚失态的真正原因?魏钧目眦欲裂,直想出去大吼一声,找几个敌人杀一杀,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对那帮西宁降兵的仁慈。

      然而他明白,他此时决不能表现出过度的震惊或是同情来,有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先压在自己心里。

      惠宁既然把这么不堪的往事对他坦然相告,那便是相信他能支持得住,他不能辜负他这份信任,不能叫惠宁失望。

      于是方谨初听见魏钧又平平稳稳地应了声“嗯”,并问道,“然后呢?”

      方谨初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些,话开始流畅起来,“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那间小倌馆做的是官宦富户的生意,相对来讲还算……安全。我年龄小,一开始他们并没有逼迫我,只把我关了两年,直到有一次,来了个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就把我给献了出去。”

      “那人把我从小倌馆带走,养在了一家出钱常年包着的客栈里……”

      “我小时候是跟我爹学过一些吐纳功夫的,两年里一直没中断练习,力气便比寻常孩子大些,他只当我是个普通的小孩,没有提防,叫我在袖子里藏了块瓷片,一直忍到了他得意忘形的时候。”

      方谨初从魏钧胸口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杀了他。”

      魏钧点头,语声像铁一样冷而硬:“他会感谢你的。”

      方谨初明白他的意思,居然笑了笑,又放松了几分,甚至已经不怎么沉重了,几乎恢复到了往常的语气。

      “就是那一次,我被恰好在隔壁的定国公的人看中,把我带回了踏莎营。”

      魏钧心里有刀子在戳,眼角泛出血色,很想找个地方吐一吐,更想把方谨初狠狠揉进怀里,想把自己的心从胸膛里掏出来装进他的身体里,只望能给他些许温暖与力量。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着方谨初的双肩,和他额头相抵,认真地说道:“惠宁,都过去了。”

      方谨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我都明白,我只不过是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还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掉进以往的陷阱里,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在意。”

      他抬起头来,严肃地抿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魏钧没有说话,他彻底理解了他对待自己的严苛,且由衷地生出感佩与敬意。

      人生总会有些纯粹的灾难,不管怎么粉饰都丑陋不堪,你除了让自己强大一些,把它扛过去,然后尽快摆脱它的阴影再不回头,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可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被禁锢在过往的牢笼里,给命运留下一个把柄,从此任其摆布,不得自由。并且这不是一个瞬间的变化,而是一场天长地久的战斗,就算你当时扛过去了,它也会在你心里暗自生根,等着在你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把你变成它的傀儡,你只能时刻保持着清醒警惕,告诉自己,不要沉溺,要守住本心,向前走,直到把它彻底超越,对你不再重要。

      这也是一个真正强大之人一生都在做的功课,亦是生命的尊严。

      他的惠宁,乃是真正的内心强悍。

      魏钧眼中光华流转,看着犹带倦容的方谨初,看着疲惫从他眼中一点点消失不见,重新澄澈明亮了起来,就像此刻从东方溢出的第一道光线,能够在瞬间照亮天地人心。

      他站到了地上,挺直了身子,微笑着说:“大哥,谢谢你来陪我。”

      魏钧抬头望着他,眼神深邃:“不,谢谢你愿意让我来陪你。”

      方谨初微愣,然后笑开。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只在一起安静地等待着天亮。

      当焦急的脚步声接近,赵弘节在门口探头,寻思着再不更衣朝会就要迟了,忽然就听见屋里方谨初清亮的声音:“进来吧。”

      他如蒙大赦,连忙招呼服侍的人进来,果然方谨初和魏钧都已经完全恢复了寻常神色,便忙指挥众人为两人梳洗更衣,他细心,一见到魏钧就立马派人去取他的朝服过来,正好没有误事。

      时间不早,两人各自开始忙碌,方谨初百忙间还注意到魏钧朝赵弘节多看了几眼,便凑过去跟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先前他对此事的安排,魏钧不过听了个开头就道“陛下决定便好”,方谨初于是不再说,亦没问他准备怎么处理孙羽的事。

      经过了此夜,两人都知道有些事在两人之间开始变得不同了,魏钧把这当成了一个极好的开始,而方谨初则敏锐地察觉出有些奇异的感觉在萌动,似曾相识,却新奇诱惑,似是来自某种本能。

      他悄悄抬眼看魏钧,整整两个日夜的奔波变故没在他脸上留下丝毫倦意,一如既往地沉稳笃定,他把“长兄如父”几个字又在心里念了一回,于是便安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魏:求求你做个人吧可别找我当爹了!
    这章又有一点沉重,同样不是故意虐的,其实这个版本已经是改过一次把没必要的负面东西都去掉了。
    其实这事对他自己来讲,反而已经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环,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假期快乐,日常求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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