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轮》伍焌飞

169、后记

　　翠竹岛远离香岛市区，岛上石峰林立，修竹簇拥，野花处处，溪水潺潺，尽显原始自然风貌。岛屿西面是悬崖峭壁，海浪终日撞击岩石，腾起雪白的浪花；东面则有一个波平浪静的海湾，坡缓滩长，水清沙白，鸥鸟翱翔，构成一幅碧水丹山的醉人画卷。沙滩北侧有一个小型简易码头，不远处是青草和灌木覆盖的斜坡，顺着斜坡上的石子路向上爬，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夹道的毛竹高大笔直，直冲云霄，荫翳蔽天，林间铺满了枯黄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沧桑感。阵阵清风拂来，鼻中隐约可闻淡淡的花香。穿过竹林，跨过小溪上的木桥后右拐，沿着青石板路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一片稻田，尽头可见逶迤起伏如龙形的山脉，几幢古色古香的建筑坐落于龙头山丘之上，那就是贠小姐终年隐居的草庵。

　　核武库事件发生两周以后，翠竹岛一带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天空浮动着团团白云，海水闪耀起片片金光。宽阔的蓝色海面上，一艘22米长的白色游艇正缓缓驶向翠竹岛。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阳光下屹立船头，男士高大挺拔，女士风姿绰约，任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襟。烟波浩渺，云天一色，偶有两三只海鸥与他们擦身而过，似乎想听一听他们的喃喃细语。男人站在左边，如释重负，双眸犹如寒潭映月,闪着粼粼波光，直望着远处的翠竹岛，他正是刚刚讲完核武库案件来龙去脉的贠翟；女子便是刚刚执掌正一道的项真，一直在默默倾听着星际眼下最轰动的故事。当听到姜露轩带着两个女人进入飞行器的时候，她就已泣不成声,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项真哽咽着说道：“阿翟，对不起，最初我错怪你了……”

　　贠翟动情地注视着阿真，软声道：“傻姑娘，别自责啦！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这几天警察局让我作为证人配合调查，我亲身体会了警察队伍的混乱。警察高层从一开始就故意误导了你，再加上姜露轩心思缜密，谋划多年……”

　　项真颤声道：“西空大厦外边那个骑着飞天蝙蝠的黑衣人，他是露轩？你确信吗？”

　　贠翟踟躇片刻，轻声道：“我当时并没有看清楚，不过警察查看了大厦物业的录像，根据数据进行了体态识别，认为大概率就是姜露轩。”

　　项真脸色苍白，眼里满是痛楚道：“那就是说，他自称去仙女星讲学，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贠翟没有勇气直接回答，气氛一时变得沉闷，不过项真当然心知肚明。

　　项真追问道：“想必栽赃你的电邮记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是的，警察已经确认了。”贠翟黯然道。

　　“那些在西空大厦袭击警察的飞人，他们是龙虎山长老们派来的队伍。”项真喃喃道。“他们的任务就是抢夺法印。”

　　“不过他们栽在了顾月手里。”贠翟道。

　　“顾月那样做是为了保护你。他们三人都需要你帮助打开核武库，所以必须保证你平安无恙。”项真沉思道。“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露轩在达到目的后还要置你于死地。”

　　“他实在是一个可怜人。我喜欢读他撰写的文章，从文字中完全看不出他心里隐藏的仇恨。他的父亲，哦，准确地说，他复制的对象，是博爱党熊云坤主席的信徒，被财阀和机器人联手陷害，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心中的愤怒和怨恨可想而知，我只是他的牺牲品之一。”贠翟动容道。

　　“我是个卑微的基督徒，我会求全能的神帮助我宽恕露轩，只是他与顾月和欧阳保持亲密的关系，我丝毫都没有察觉。我需要花一段时间去消化他的背叛。”项真凄然道。

　　听到项真提到顾月，贠翟脸色骤变，身子突然有些僵硬。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惨然一笑道：“阿月的八字卯申暗合，是个城府极深、做事狠辣的角色。此前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安排手下把欧阳家的别墅给炸毁了。”

　　“我不认识顾月，只是常常听你和莫斯提起她。莫斯和我过世的婆婆都觉得她为人处世过于算计和强势。”项真呆呆地望着远方道。“凭良心讲，我以前一直觉得莫斯是个好人，愿上帝饶恕他！他是地球时代的冷冻人，也是一个可怜的克隆人，对姜家忠心耿耿几乎到了愚昧的程度。”

　　“可能正是因为莫斯和阿月关系比较紧张，最后他才死在阿月手里。”贠翟自言自语道。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会有第六根辐轴？”项真扭头问道。

　　“我在圣保罗获得一根辐轴纯属误打误撞。同原会在教堂的双塔里存放了两根辐轴，这个秘密欧阳自然知道。如果我没有拿到，欧阳也会的。”贠翟答道。

　　“万登加入了同原会?”项真接着问道。

　　“毫无疑问，而且应该还是高层，不然的话，巴孟军人也不会出现在蟠龙寨。只是我以前并不知道而已。”贠翟悠悠道。“我在医院的时候，万登来探视过。”

　　“姜露轩为什么会出现在双剑峰？欧阳为什么会在下牢谷消失？”项真突然转移了话题。

　　“姜露轩设法与我周旋，意在拖延时间，以免我赶在莫斯之前到达清莲寺。”贠翟道。“姜露轩布置鲨鱼虚拟实景，让欧阳在大雾中消失，我想应该是由于顾月施加了压力，而且我也相信，姜露轩暗中保护了欧阳。”

　　“顾月当时在哪里？”

　　“她就在双剑峰，而且和我们一起登上了穿梭机。这是后来我在芦苇荡才想明白的。”贠翟道。

　　“那就神奇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因为我察觉双剑峰上有鬼针草，并且知道那是瑶华星唯一种植鬼针草的地方，而阿月的裤脚上沾满了鬼针草籽。”贠翟凄楚道，只觉内心仿佛被万千钢针同时扎住了一般。

　　“你的推理是对的。我叫人骇进了露轩的通讯录和体联网，看到了他在那段时间与顾月和欧阳虹的沟通记录。”项真点头道。“而且，我也发觉他和钟朴、夏侯锋两人早就有联系。为得到核武器，露轩处心积虑地筹划了两三年。”

　　“还有，警察局告诉我，钟朴的外甥，其实就是露轩的克隆人。少年本来姓 ‘姜’，姓‘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项真道。“因为小孩在克隆过程中增加了基因编辑环节，所以他和露轩的相貌并不完全一样。”

　　“对二人的关系，我早就有所怀疑，而且钟朴临死前说过少年是收养的。”贠翟平静道。“从容貌上还是可以看出蛛丝马迹的。”

　　“从通讯记录看，自从在下牢谷消失后，欧阳虹就不再与露轩联系了。”项真继续说道。

　　“可以理解。不过，她应该一路尾随着我和荆克，并且时不时给荆克下达命令。”贠翟眼睛放出亮光道。“她还在马戏大剧院救了我。”

　　“这应该是顾月没有料到的吧？”项真问道。

　　“阿月应该以为她死了。阿月在红堡击毙了妨碍她的莫斯，抢到了皓月轮，原本以为可以依靠核武器制服洪荒星的机器人，帮助姜露轩实现政治野心，然后就可以同他出双入对、双宿双飞了，不想在蟠龙寨却重新遭遇欧阳。”贠翟苦笑道。“在红堡的时候，我才开始认真猜测阿月、莫斯和姜露轩可能是同伙，因为莫斯和姜露轩使用的纳米机器人，可以同时击杀自然人和机器人，而目前只有蓝氏集团持有这种技术的专利，并且从来没有向外转让。”

　　“我们应该禁止把纳米机器人当做武器使用。太残忍了！”项真皱眉道。

　　“更残忍的是，姜露轩在红堡把几名伪装成警察的洪荒星同胞也给杀害了。”贠翟心中恻恻道。

　　“为了实现政治野心，他真是不择手段了！”项真嗫喏道，面如死灰。

　　“不过，他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落在端木霆布下的陷阱里。姜露轩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有一名数字天才也会打核武库的主意，像病毒一样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比他更危险、更疯狂！”贠翟心有余悸道。“端木指挥的一帮年轻人在高铁站制造的屠杀，丧尽天良，令人发指。”

　　说话间，游艇离翠竹岛愈来愈近，岛上的景致风物历历在目。贠翟释放出化身华亭，让他先去向贠小姐报告。项真沉默良久，忽然抬头问道: “从通讯记录里看出，欧阳了解顾月和露轩的关系，可是为什么欧阳仍然非要挤上飞行器不可呢？她为什么非要帮着露轩带着核武器升空呢？她的动机是什么？”

　　“老实讲，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贠翟无奈道。

　　游艇缓缓停靠在码头的栈桥上，波涛有节律地拍打着海岸，悦耳动听，令人心旷神怡。贠翟熟练地抛锚系泊，把缆绳拴在铁桩上。项真第一次到翠竹岛，倍感新奇，抬头只见阳光海岸，白鹭翻飞，风摇竹叶，林海如雾，远处帆船星星点点，波光潋滟，景色之美，笔墨难以形容。两人随后登上码头，沿着栈桥往前行去。

　　项真边走边想，偌大一个翠竹岛，虽然风光绝佳，却并无半个人影，如果常年居住于此，那该有多么寂寞和清冷。她正万分感慨间，忽闻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原来贠小姐即刻动身前来迎接他们了。直升机降落在沙滩上，机舱里先走出一名机器人，继而是一位七旬老妇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邃的眼睛，细长乌黑的头发，迎着阵阵海风飘起。

　　贠翟激动地跑上前去与她紧紧拥抱，然后为她介绍身边的项真。项真屈身行礼，微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贠小姐看起来有些憔悴，浅浅一笑道：“欢迎！我这里比较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几位客人。宅子里阴冷，难得今天天气好，我们在海边晒晒太阳吧！”

　　“你把案子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吧!”贠小姐目光转向贠翟，嘶声道。“丫头小的时候，我就是在这沙滩上教她练习武术。”

　　三人便在沙滩上边走边聊，贠翟详细地讲述事件的过程，项真间或做一些补充。阳光软软地依偎在他们身上，尽量给他们分享的悲剧故事镀上一丝温暖。时间飞逝，转眼间三人在海边已逗留了三、四个钟头，太阳逐渐偏西，松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串蜿蜒的脚印。等到贠翟讲到欧阳把自己扔到轨道板车上的时候，贠小姐眼眶里全是泪水，凄凉地笑道：“丫头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贠小姐接着自言自语道：“她常常跟我说，看到天上的彩虹，就像看到她自己！”说完，她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走到海水里，脚踩松软细沙，感受海水的冲击和拍打，任凭海水打湿了衣服，任凭泪水从脸庞滚落。贠小姐孤零零地伫立在海水中，就像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她仰起头，目光茫然地遥视天空的尽头，似乎是洪荒星的方向。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衰老感，脸上皱纹里埋藏的那一幕幕幸福和惨痛的往事不断浮现在眼前。

　　海风渐大，吹得三人身上凉飕飕的，贠小姐没站稳脚跟，一下子差点摔倒。贠翟立即赤足走上前，搀扶着贠小姐回到岸边，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波澜起伏，如同眼前的海水一样汹涌澎湃。贠翟踌躇片刻，嘎声问道：“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欧阳为什么一定要登上飞行器呢？同原会的任务不是保护核武库吗？”

　　贠小姐许久没有回答，身子有些发抖，贠翟感觉她几乎快支撑不住了。她嘴唇动了动，沉重地叹息一声,打开信息传输仪道：“你看看这个吧!”

　　贠翟和项真抬头朝虚拟屏幕看去，上面显示的是欧阳的遗书：“妈妈，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经不在人间。我不该把感情的事瞒着你，爱上不该爱的人，只能与他同归于尽。我一生未做坏事,为何会这样？愿造物主保佑你！ 永别了！ 不孝女阿虹绝笔。”遗书的下面，还附上一首七言绝句，原来是地球时代古人悼念香港殿堂级艺术家张国荣的短诗：“浪花为浪本非花，弦月无弦弄玉葭。身入凡尘原是错，飞天血祭化丹霞。”

　　贠小姐泪又流下，心碎道：“我的伴侣，也就是丫头的父亲，就是姜露轩克隆的本尊。”

　　贠翟整个人完全懵住了，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匪夷所思，万万想不到会出现如此结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他双目凝视着贠小姐，希望她说这不是真的。

　　“丫头姓欧阳，只是由于我没有在姜家得到名分，而她的父亲曾经用 ‘欧阳羽’的笔名出版过几本诗集。”贠小姐语声苍凉道。“他之所以取一个‘羽’字，是因为我的小名叫贠雪。先贤曾有‘风波险似金机骇，日月忙如雪羽飞’的名句。”

　　“所以，那句民间流传的谶语‘生我者雪羽，死我者雷足’，确实是灵验的预言。”贠翟恍然失声道。“‘雷’字指的是激进叛逆的端木霆，‘足’字可能指的是姜露轩，因为‘姜’从‘羊’字，生有四足的羊。”

　　贠小姐沉默半晌，扭头看了一眼贠翟，淡淡笑道：“谶语中的‘羽’指的是你名中的‘翟’字，也未可知。也许世间万事万物，都被施加了魔咒，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我们回家吧!”贠小姐语带忧伤道。三人在如血的夕阳中沿着沙滩徐徐向草坡走去，庄严肃穆，就像穿越历史上成百上千个朝代，就像见证无数江山更迭兴衰。雾气如烟，光影摇曳，沙滩上留下他们疲惫的影子，拉出细长细长的哀愁，一直延长到灰蒙蒙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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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科幻悬疑爱情小说，作者为内地出生的香港居民，英国伦敦大学博士。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