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轮》伍焌飞

168、6.16下 灰飞烟灭

　　等板车到达终点停下来时，贠翟的身体猛地撞击了一下挡板，于是他陡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强烈的光线刺激让贠翟的眼睛难以睁开，但他至少感到双手可以活动，神志已经恢复。他仰面朝天地躺在车板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无法起身，反而感到胸部和右腿更加疼痛。耳边时不时传来滋滋的声音，他转头斜睨一眼，发现总控台的卫星监视屏幕正在播放飞行器的工作实况，自动记录仪在显示屏上连续不断地报告飞行轨迹的曲线。飞行器处于自动巡航状态，正按照设定在太空稳定运行，分系统各种参数都正常，而显示的航程终点指向洪荒星。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贠翟的胸部和右腿淌出，浸透他的内衣和长裤，而且已经开始流出动力服，滴滴答答地落在轨道下面的甲板上。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血肉正在被一缕一缕地抽空，那种生命泉源汩汩外泄的感觉，十分猛烈，也十分怪异。常识告诉贠翟，他必须立刻给自己止血，否则这千年地宫就成了他的坟墓。贠翟伸手费力地在轨道尽头扯动遮盖导弹的帆布，把它的一角硬生生地塞入动力服，按在胸部伤口上，可是血完全止不住，还在隐隐渗出来，帆布一下子就被染红了。他拼尽力气把右腿蜷起来，用眼角余光扫视腿部，发现伤势也挺严重，动力服被撕开一条口子，伤口上还沾有一些沙土，看上去血肉模糊，狰狞凄惨。他想做些什么，只是身体一扭动，却疼得如万箭穿心，脸色惨白如纸。

　　姜露轩的光剑刺中了他的胸膛，如果不是欧阳及时出手救他，伤口的位置毫无疑问会在他的心脏，那么他必然当场命赴黄泉。欧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他还稍微有些意识，只是头晕脑胀，眼球颤动，耳边一直回旋着蝉鸣般的“嗡、嗡”声，久久挥之不去。在那一刻，他脑中闪出的唯一念头就是，希望欧阳和顾月都能够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贠翟的眼前来来回回晃动着阿月小时候的身影，短发的、长发的、长裙的、短袖的、笑闹的、生气的、耍赖的……这个他曾歇斯底里爱过的女人，他曾一见就害羞脸红的女人，他曾视作珍宝的女人，他曾为之伤心欲绝的女人，他曾千万次觉得自己应该痛恨的女人，他曾千万次觉得自己应该遗忘的女人。贠翟瞪视着阿月遽然畏怯的影子，似乎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个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的灵魂，他们的手指在光明与黑暗交界的玻璃上轻轻合拢，真实而虚幻，冰冷而温暖，遥远而贴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深深地意识到，原来只要看到她不快乐，他依旧会觉得内疚和痛苦。

　　虽说人生总是如此,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但贠翟仍然遗憾地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自己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想说的话没有说，想写的文章没有写，可面对这个让他不开心的世界，生命的结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生命重新来过，贠翟宁愿没有任何爱、没有任何负担地游戏人生，在演出落幕的时候就洒脱地抛弃这个世界，转身而去，永不回头。

　　贠翟的身体仿佛成了无数个碎片，一点一点地向后消逝，微风吹拂，他的毛发沙沙作响，他的四肢轻盈得如同飘飞的花瓣。他又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从高空飞往家中的小鸟，自由、轻松，不断坠落、坠落、坠落。头顶的天空里翻滚着五颜六色的云朵，看起来光彩熠熠，就像一条引导他进入仙境的天路。路上有洁白的台阶，一排排通向远处的翡翠花园，园子里安置着橡木长椅、立式灯柱、太湖石假山、玻璃暖房、荷花池塘、翠绿的缀满水仙花的草坪，还有爷爷那和蔼慈祥的面容……然后贠翟再次陷入昏迷状态，不省人事。

　　贠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视线里模模糊糊地闪现出荆克的脸庞，他的脸和巴孟少校的脸时时交互重叠。再过一会儿，贠翟慢慢发现自己平躺在一个临时手术台上，旁边的医生和护士穿着防辐射服，忙乱成一团。贠翟的胸部伤口已经用弹性消毒绷带扎了起来，带子紧得陷进肌肉之中，而且贠翟感觉医生在伤口上洒上了令血管收缩的药剂，凉冰冰的。医生正紧张地为他进行腿部伤口的手术，局部麻醉让贠翟保持神志清醒状态，他甚至能感受到手术刀在腿上的划动。他眼睛向上瞧去，只见手术台旁边的铁架上依次挂着心电图、电脑屏幕、生理盐水瓶子，还有一大袋血浆，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顺着细细的塑料管往下流，注入手臂静脉血管里去。他的头上摆放着一台呼吸机，放在一辆轨道车上，发出雨滴一样的声音。贠翟用力歪过头，还能看到核武库总控台的一角，看得见监视屏幕上播放的飞行器实时状况。跳动的数字显示，再过大约七十分钟，飞行器就抵达洪荒星了。

　　医生给贠翟缝合完伤口后，众人头上响起直升机在顶层甲板降落的声音。不多久，警察扶着一位身穿防辐射服的老妇人走过来，吵闹的船舱一瞬间安静了。大家都慢慢地站起身，一脸疑惑地注视着老人家，直到她走到贠翟面前。二人目光相遇的刹那，贠翟面色微悚，慌乱地浑身一抖，因为来人竟然是贠小姐。她的眼神深沉而复杂，有惊喜和关心，更有浓浓的爱意。

　　贠翟想起欧阳在索要密码时所讲的话，满脸歉疚地仰头瞅着贠小姐，呐呐地要开口说话，刚在喉间发出“咯”的一声响，贠小姐便摆手示意他缄口。下一秒，她缓缓抬起头，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总控台监视器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表情呆滞，眼神迷茫，泪水无法克制地涌出眼眶。贠翟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血液几乎凝固了，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

　　人群里开始有一些骚动，窃窃私语声侵入贠翟的耳中。他转头盯着前方的显示屏，注意到飞行器传输回地面的数据出现异常，推进器的压力显著降低，接着飞行曲线明显偏离系统预设的巡航轨道，再后来就见飞行器急剧垂直下坠。所有人的神情由紧张转变为惊愕，继而恐慌不已。画面显示左侧推进器的位置有火焰冒出，接着屏幕上闪出一团金红色亮光，异常耀眼，然后飞行器被炸成半团火球，就如同翻滚燃烧的海浪。所有的一切，□□、灵魂、野心、爱与恨，一切的一切，统统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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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科幻悬疑爱情小说，作者为内地出生的香港居民，英国伦敦大学博士。谢谢支持！